看完《乔妍的心事》后,我在备忘录里记下这句话。电影里,乔妍(赵丽颖饰)与姐姐(辛芷蕾饰)都是没有家的人。她们在成年后再度相逢,怀有身孕的姐姐面对已然长成明星,流光溢彩的妹妹,迅速地滋长出一味跨越数十年的、迟来的怨恨。
私奔出走的那十年,姐姐大乔过得不好,斑斑累累的疲惫在脸上、身上各处淌着。她身边的男人是个烂人,债务累累。自己怀胎八月,临盆前还要为他低头奔走。归来的大乔,每一次望着眼前憔悴,却仍然显露出按捺不住的靓色的妹妹,恨意就多一分。嫉妒在黑夜中肆意生长。
但这本不是她们任何一个人的错误。她们的命运,不该如此分叉。
大乔望着“乔妍”,这个顶替了她的姓名,一路由云南边境出走至国度中心的妹妹——她的妹妹,原是妈妈怀孕到七月,爸爸仍然因为不是个男孩而想引产、打掉的“弃儿”。如今却出落得如此亭丽。
她望着她的面庞,耳边闪过的是男人怨恨的咒骂。男人说,小乔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本该是大乔的。一如“乔妍”的姓名。
大乔叹了口气。她忆起与小乔共享的童年。氤氲着白色雾气的边境,金黄色的稻田,回想中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模糊的——过往的姊妹,时常坐在蒸腾起雾气的高压锅旁,看着不远处的父亲瘫软地抽着水烟。印象中的父亲,似乎永远是这样的模样,他怨恨妹妹,怨恨她的出现。
她们都是这个家里多余的那部分。
长大的过程里,“乔妍”对家的想象仍然是模糊的。最初,她顶替了姐姐的名号,一路北上。那时的她,天真地以为,只要有钱,就能建造一个家。但真正成为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者后,她发现自己仍然没有家。这些年里,她付出过真情,也曾天真地在向前的道路上依赖着对浪漫爱情想象里所给予她们的家的概念继续向前跑,直到某天骤然发现,原来情爱塑造的关系里,不一定有家。
但在姐姐归来以前,她仍然怀有一种憧憬。
小乔印象中的姐姐,本该是有家的。大乔在年少时选择同心爱的人私奔,一走十年,而后便匿了踪迹。但十年后的会面,使小乔忽然意识到,姐没有家,她也仍然没有。她们心中的家,都从未完整过。
这个世界上就是存在着这样一种类群,明明有“家”,却永远无法退回家里做一只被庇护的鸵鸟。这决定着她们只能不停地向前跑。
十年后的当下,小乔抱着大乔,缓慢地任眼泪没过眉梢,她同姐姐说“姐姐,你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离开他,我不会让你跟着我受苦”时,我恍然大悟,那种怪异感从何而来——她们身为亲姊妹,本是并蒂而生的树木,重逢后经受的那些苦痛,有太多部分是外力的助推。
妹妹的府邸,在大乔的伴侣破门而入前,本是她们共同的家。但男人闯进来后,却忽而分化成为两半。大乔站在妹妹与伴侣的中间,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么些年,她似乎第一次看清了关系的本质。
他教唆她占据妹妹的府邸,希望她取她而代之。可在这一瞬间,大乔忽然意识到,她与他的联结,其实从来无法解决生活中任何溃烂的痛苦。少女时代的大乔,怀揣着对爱的巨大的想象,真正地相信过爱能够解决万难,但数十年后的今天,她终于明白,男人把他与世界糟糕的联结转嫁到了他们的关系里——而转嫁的后果,却需要妹妹来承担。
她与她的矛盾,原是他与世界的矛盾。
映后读电影的解读,看导演本人提到,他坚持要把片名定作《乔妍的心事》,而非《乔妍的秘密》。想到秘密在英文中的释义——作形容词时意为“秘密的,机密的;不公开的;善于掩饰自己的”。
十年后的会面,“多余的”妹妹和主动选择了“自由”出逃的姐姐,都有了自己的秘密,成为善于掩饰自己的大人。但她们的心事,却因为共享同一处境,如此的幽微且相近。十几重冬日前,她和她,本是站在春日晴空下互相依偎的人。那时的她与她,未来里都站着彼此。
她们是彼此的镜子,照见自己最深处的欲望——那欲望以你为名,如影随形,却始终追不上真正的自我。因为人到底无法想象自己从未拥有过的东西,她索求的,是落入水中,镜花影般的自由。
可这自由的真谛,是叫她看向自己,有机会做另外一个人。一个不活在他人想象里的,仅凭自己意志活着的人。“因为我发现向外走,其实也是往内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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