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6日晚18点半左右，杜佳芸从成都青羊区一球馆出来，抬头一看，发现漫天都是黄色。她当时以为要下暴雨，就紧着回家。

实际上，在她走出球馆的前几小时，400多公里外的雅江县白孜村，山火剧烈蔓延，浓烟蔽日，并随着西南风，吹向了成都，所以才有了她看到的一幕。

这条遮天蔽日的烟带，在卫星云图上留下了一道灰褐色的痕迹。

据四川日报，3月15日17时许，四川省甘孜州雅江县呷拉镇白孜村附近山林发生森林火灾，抢险救援力量已到现场处置。但16日14时30分，火场又突起大风，瞬时风力达到8级以上，火场东线因大风引起复燃，并迅速蔓延越过多个山头。

两日过后，18日，明火仍未完全扑灭，但暂无人员伤亡。此外，截至17日18时，已共计转移安置受山火影响群众1360户5908人，主要集中在呷拉镇、河口镇和八角楼乡。周边加油站等安全隐患点也已全部排查。



 
天空呈黄色 /图源：央视新闻

中国消防消息称，山火目前蔓延形成由南向北3个火场，火场前线指挥部根据17日13时许火场勘察情况将救援力量分成三路，对3个火场分别进行封控扑救。

3个火场中，其中两个分别在雅江县城后山和西北侧，目前仍有连续火线蔓延。当地一位护林员17日告诉南风窗，最近的山火离县城已不足几公里，县城内可看到火光和浓烟。

而据18日早10点最新消息，1号火场明火已扑灭，负责1号火场扑救任务的甘孜州森林支队转入清理烟点和站杆、倒木阶段。2号、3号两个火场也按既定计划扑打顺利。截至目前，雅江县3个火场已累计投入扑救力量2326人。

但接下来几天的天气仍不容乐观。17日上午，四川气象台发布的雅江森林火情气象服务专报显示：

预计未来三天，雅江县森林火场周边以晴间多云的天气为主，午后到傍晚风力可达4~6级，阵风7~9级，风向以西北风为主，雅江县森林火险气象等级4~5级（极高），林内可燃物易燃烧，火势易蔓延扩散，需注意局地较强阵风和风向突变对扑火工作的不利影响。

雅江山火还未扑灭，又传来云南临沧、文山发生山火的消息，并有3名扑火员牺牲。春季天气多变，尤其阳坡气温较高，融雪加快，可燃物干燥易燃，容易引发火灾，是历来森林火灾重点防范时期。

而这个3月，雅江遇上了最担心的意外。



 “这么一烧，基本没啥了”
“火大得很，我们村所有青壮年都在三道桥小学附近值守，防止火烧过来。”3月17日下午，雅江县河口镇一位专职护林员唐泽对南风窗说道。山火已经逼近县城，离县城不足几公里，他们在县城能看到燃烧的山头，烟也很大。

唐泽说，呷拉镇白孜村的火从3月15日下午就烧起来了。16日早上6点多，作为专职护林员，他们一行人去白孜村灭火。

刚去白孜村的时候，唐泽看到山上到处都在冒烟，但没有明火。“大概13点多，开始刮大风，那些冒烟的着火点，一下子全部就燃起来了。”唐泽说，起大风后，火太大，他们没法靠近，灭不了火。后来派飞机去灭火，但因为烟大火大，飞机也没法靠近，全部停下来了。

等下午14点多的时候，唐泽他们收到消息说山火已经烧到河口镇了，于是他们都往河口镇去支援。唐泽说，当时风特别大，他们村有些村民家里搭的铁棚屋都被吹掉了。

“河口镇的火也很大，能来的人都来救火了”，唐泽告诉南风窗，当晚到凌晨2点多，他才回家睡觉，但火还在烧。17日早上6点多起来，他就跟村里人一起到他们村山脚附近值守，防止火烧到村里。


山顶的熊熊烈火 /图源：央视新闻

“我们大概100多人，有的拿着油锯，有的拿着斧子、弯刀，有些拿着锄头、钢叉什么的，拿什么的都有”，唐泽说，不知道能不能防住，风很大，火也大。而山火附近的村子，老年儿童等已经基本被转移走了，“有些人去了康定，有些人去了雅江县城。”

16日，甘孜州公安局交警支队发布公告，国道318线康定市新都桥至理塘县路段，实行临时全封闭交通管制，所有车辆请绕行国道317或省道434。

一位酒店老板告诉南风窗，目前雅江段318线国道确实已经管制了，只能走 317 国道。他看到山火很大，山火蔓延附近的酒店，包括所有店铺都要求关门转移。

另一位在县城的川菜馆老板表示，目前雅江县城没事，“不过现在封路了，好像是因为要让救援的车过来。”其称，县城水电供应正常。

这场大火不仅烧毁了附近山上的林木，也烧毁了不少当地村民的一部分收入。

唐泽告诉南风窗，附近的农民，靠山吃山，平日里会捡松茸卖钱，“现在这山基本都烧没了，我们少了不少经济来源。”



 


在山里检查的消防队 /图源：四川省森林消防总队

雅江县人民政府信息显示，雅江有“中国松茸之乡”的称号。近年来，雅江县立足资源优势，把特色食用菌产业发展作为县域经济的支柱产业，促进当地农牧民增收。

公开信息显示，目前，全县野生菌资源开发利用已初具规模，年收集、加工野生菌约1000吨，年产值约7000万元以上，主要销往日本、韩国等国家。

“松茸一般在6-8月采摘，现在这么一烧，基本就没啥了。”唐泽说。



天气、地形不利，扑救难度大
从目前情况来看，对雅江山火的扑救情形复杂。

据四川日报，雅江县山火是在突起大风后迅速蔓延，大风成为山火升级的重要气象条件。

不过，“造成雅江山火突然严峻的因素除了气象因素，还有可燃物和地形因素。”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火灾安全全国重点实验室主任刘乃安告诉南风窗，雅江火场植被丰富，以青冈林和松树为主，近期持续干燥天气导致可燃物含水率显著降低，更易燃烧，也易引发快速地表火及树冠火。

此外，雅江县3个火场平均海拔2600米，坡度70°~80°。刘乃安表示，这是非常典型的高坡度地形。对于高坡度地形来说，一般随着坡度的上升，火焰会偏离浮力控制下的竖直方向而附着于地表，从而大大加强向上坡方向可燃物的对流和辐射传热，使得火蔓延速率呈指数级上升。

“因此，雅江山火从气象条件，到可燃物和地形条件，都具备了发生特大山火的必要条件。”刘乃安说。



 


雅江县卫星影像图 /图源：新京报

同时，刘乃安表示，雅江火场灭火的难度也是由前述不利的气象条件和地形所决定的。根据气象信息，未来三天雅江县森林火险气象等级4-5级（极高），“在前期持续干燥天气下，火场周边可燃物易引燃，形成较高强度的地表火及树冠火。”

而且，由于火场所在地区处于山区，地形复杂，交通不便，地面灭火装备难以到达火场，灭火作业受到很大限制。

另一挑战是，刘乃安观察报道信息发现，16日下午火场发生飞火。刘乃安向南风窗解释，飞火是一种典型的极端火行为，由树冠火等高强度火焰卷携地表可燃物至高空，随后在风的作用下飞行至远距离（可达数十千米），从而诱发大量新的火点。

同时，当高坡度地形上连续覆盖植被，发生山火时可诱发火蔓延速率陡增后形成超快火蔓延，学术界称为爆发火。这是另一种极端火行为。“这两种极端火行为都超出了目前森林火灾扑救装备的技术水平。”刘乃安说。

目前，山火发生的具体原因仍未得知。

唐泽告诉南风窗，作为专职护林员，他们几乎每天都巡山，防止有人在山里生火，最近更是看得严。他提到，除了采摘松茸的两三个月，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不让人随便进山，就算有人进山，也会在进山口收走对方打火机等一切火源，再让他们签责任书。“有时候我们护林员还会跟着他们进山。”



 


雅江村民在采摘松茸 /图源：新华社

这是因为“人祸”是森林火灾中最主要的原因。

应急管理部数据显示，近10年（2010年至2019年），在已经查明火因的森林草原火灾中，由人为原因引发的占97%以上，其中祭祀用火、农事用火、野外吸烟、炼山造林分列前4位。

刘乃安也表示，森林火灾的致灾因素包括自然因素和人为因素两类，其中人为因素是造成森林火灾的主要原因，主要包括蓄意纵火以及偶然起火。

而自然因素主要包括雷击火、火山喷发和陨石坠落等，其中雷击火是最常见的自然因素，极易在干燥且雷暴较多的高纬度地区或偏远山区发生。



我国将长期处于森林火灾易发期和高危期
在这些具体的原因之外，更值得关注的是，有相关研究表明，气候变化可能会让火灾发生日渐频繁。

如中国林业科学研究院的田晓瑞等人2017年在期刊《林业科学》发表的论文《气候变化对中国森林火险的影响》中指出：

1976—2010年我国的森林火险指数表现出增加趋势。气候模式对气温与降水的模拟基本和观测值一致,其预测的2021—2050年我国森林分布区的平均气温和降水量都将有所增加,导致火险期气候呈现暖干化变化趋势,大部分区域的火险指数将升高,尤其南方比北方林区的增幅更加显著,华北和西南地区将是未来森林火灾预防的重点区域。

刘乃安表示，森林火灾的发生受温度、湿度、日照等气象因子，人类活动、植被含水率、土壤含水率等因素的耦合影响。而在全球气候暖干化趋势下，近年来高温、干旱、大风、干雷暴等极端天气事件频发，导致全球森林火灾呈现愈演愈烈之势。

我国森林面积和森林蓄积量连续三十余年快速增长，随之而来的是我国林区可燃物载量持续增加，部分地区高达每公顷50-60吨。由此再结合全球气候暖干化趋势，我国发生森林大火的风险正日益加剧，而且将长期处于森林火灾易发期和高危期。



 


雅江县呷拉镇白孜村景貌 /图源：四川政务服务网


唐泽也告诉南风窗，今年雅江县的天气很干燥，比往年都干。“自从过完年开始，就没怎么下过雨雪，每天出太阳。”

另一方面，进入3月以来，在应急管理部森林防火预警监测信息中心发布的森林火险等级预报中，四川南部和西部大多时间都处于较高的森林火险等级（三至四级）。

如上所述，当前，森林火灾不仅易发，而且危害颇大。刘乃安告诉记者，美国国家火灾中心统计数据表明，占火灾总数3%的森林大火造成了95%的火灾总体损失。

因此，越早发现火灾风险，越有可能减轻火灾造成的危害。森林火灾的监测是减少火灾损失的重要手段，刘乃安说，当前我们常用的监测手法主要是卫星遥感监测、无人机监测、装有摄像头的地面监测站和瞭望塔以及护林员等人工巡护。



 


护林员  /图源：四川在线

这虽然在很大程度上做到了有效监测，但刘乃安表示这些监测手段在监测能力方面仍不能满足要求。主要表现在几个方面：监测模式不足，无法形成时空无缝感知；以遥感反演为主，缺乏原位探测信息；单模式研究为主，全域监测体系尚未形成。

因此，急需发展新型的森林火灾监测技术。

刘乃安称，十四五期间，国家科技部专门设立了森林火灾监测预警方面的重点研发计划项目，正在构建“天-临-空-地”一体化森林火灾监测预警系统和协同监测体系，可望有效提升我国的森林火灾监测预警能力。

3月18日，截至发稿前，记者又联系了唐泽，他跟村里年轻人还守在附近的318线国道旁，“昨晚守了一夜”，山火没有烧到村子。他告诉记者，河口镇附近的明火已经扑灭了，但还有不少烟点在冒烟。被烧过的山头黑黑的，被烟雾弥漫，看不清楚细节。

而2号和3号火场的山火仍在蔓延，“火大得很”，唐泽说，他25岁加入当地扑火队，退休后又做了护林员，这么多年里，没见过这么大的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