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葛优在《没完没了》中的一段独白。这段独白可以说是当代中国电影史上最精彩的一段独白,没有之一。
情节大体是:临近春节了,或许就是除夕之夜吧,总而言之,这时窗外响起了鞭炮声。房间里,昏暗的灯光下,葛优坐在已成植物人的姐姐的床前,陪伴着姐姐。这是在父母去世之后,相依为命的一对姐弟。这时葛优缓缓地、自言自语地说道:姐,昨天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妈了。妈问我,咱们那个家还在吗?咱们那个家散了吗?我(葛优)说:妈,姐姐还在,我还在,咱们那个家没散。说着说着,葛优伏在姐姐的床头,失声痛哭。收起眼泪,葛优缓缓地、自言自语地回想起小时候姐姐带他玩的情景。
那时候,每当遇到不如意的事情,姐姐就会安慰他说,到21世纪就好了,到21世纪就好了。葛优说,现在,马上就要进入21世纪了,姐姐你得好起来啊。
这时,已经处于植物人状态的姐姐,眼角上流出了眼泪。葛优那每个字都使劲的语调非常有感染力。是啊,21世纪啊。在世纪之交就要到来的时候,在千禧年就要到来的时候,多少人就是这样的期待,就是这样的憧憬。到21世纪就好了。
二
现在,进入21世纪已经20多年了。环顾周围,这真的是一个人们曾经期待、曾经憧憬的世纪吗?
21世纪可能是一个黯淡的世纪。在2015年12月31日23时36分,我在新浪微博发了一段新年寄语:辞旧迎新,总是怀有期待的时候。期待什么?改革?开放?发展?繁荣?实在不想说这些了。那期待什么?我期待的是人性的复苏。
基于最基本的人性,分清是非对错;基于最基本的人性,明辨世界和文明的走势。这样才不会迷失。没有人性的回归,中国不会成为一个正常的社会。这是一切的根基。祝各位新年快乐。上面那段话,这些年我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都有点像祥林嫂了。
之所以如此,是基于一种深深的忧虑:我们所面对的是一种复杂的变局,有些事情我们一时之间辨不清是非。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妨回到最基本的人性上来,站在基本人性的角度来思考。即便是这样,也不见得每一次的选择都对,但从概率上来说,犯错的机率会小一些。也许人类开始陷入某种深层的危机之中。
三
我这里所说的人性,不是说人的本性。而是我们日常生活中习惯说法的人性,是和通常所说的“没有人性”、“泯灭人性”相对应的。因此,关于性本善还是性本恶的问题,不是这里所关心的。退一步说,如果你弄不清什么是人性的时候,先弄清楚什么叫“没有人性”就行了。
说到这里,我想到公平正义的问题。阿玛蒂亚森有一句话说的很好:人们对现实中什么是不公正的共识远远高于对理论上什么是公正的共识。如果这么说还不行,还胡搅蛮缠,不妨这样试一下:如果有人骂你没人性,这时候你会生气吧?这说明你理解的人性是好的,没有人性是坏的。这时候你理解的人性就是我这里讨论的人性。
四
正义为什么有时会被模糊?我们多少年给人们灌输的是大道理,大是大非。这时候为什么人们会迷失,就是在于脱离了人性的基石而执着于所谓大是大非。因此我说,基于人性的判断,不能保证全对,但总不至于太离谱。
风再大,靠到坚固的墙上,总会安稳得多。对于一些问题,人们总会遇到某种诡辩术。比如你说人类需要自由,他说,自由也不是绝对的,自由也是有条件的。对于这样的人,也许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能争论清楚:将其置于监狱之中,然后问:自由是好东西吗?想要自由吗?然后再问他:我们先讨论一下自由也不是绝对的,自由也是有条件的问题好不好?
在2018年,我曾经提出过一个概念,叫短链条正义。所谓短链条正义,是指在一件事情是否正义的判断中,去除掉动机、背景、实质、进一步效果等等这些相关的因素,就事情本身做出简单的判断。当然不是说这些因素不存在,而是说暂时弃之不管。这样说来,短链条正义无疑是一种简单化的判断,但同时也是一种非常必要的基本判断。其好处是,把事情简单化,注重最基本的要素,避免因枝节横生而把事情弄得复杂化、模糊化甚至是非颠倒。
保罗·罗宾逊曾经写过一本书《正义的直觉》。短链条正义会不会出错?会的。这就如同常识也会出错一样。但是,其出错的概率往往会小于正确的概率。特别是在短链条正义是多元的,互相碰撞的,同时又有系统的思辨知识可以补充、丰富、校正这些直觉的时候,就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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