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彈攻擊最讓我感到威脅,很危險,因為碎片會往四處彈射,可能造成極大傷害...... 但死去的話,或許可以給世人留下正面啟發與參考」。
講話的人名叫李成零,是加入烏克蘭境內的國際志願軍團,為數不多的台灣人中的一員, 抵禦俄羅斯對該國的入侵。他的事蹟通過台灣的軍事迷網站及臉書軍事社群傳開後,有人向他喊話,讓他回來「訓練我們國軍」;但也有人批評他說,到語言難以溝通的戰場,很難真的幫得上忙,反而會為親友帶來負擔。
對此,李成零並不介意。他說,現在許多人憂心他的安危,但在台灣的時候,卻甚少關心過他的生活,「好似對這些人來說,我上了戰場之後就變成另一個人」。
他告訴記者,自己想要加入這場全球矚目的戰爭,主因不是為了代表台灣人,實現什麽榮耀民主或自由等志向,而是為了能在自己的人生中留下紀念。對於生命安危,他認為作為戰士,這些都早已思考過。
從外賣騎手到國際志願兵
與人們心目中軍人魁武高壯的印象不同,李成零身材中等,戴上一副眼鏡, 個性拘謹,話不多,喜歡獨處。 不喜歡交際的他把所有想說的話,都留在社交媒體上。
大約10年前,他加入過知名的法國外籍兵團(Légion Étrangère),結識了來自世界各國的志願兵。回到台灣後,他先在北部某航空公司從事飛機噴漆工作。 之後,為了追求更自由與彈性的生活,他跳轉到服務業,2020年新冠疫情爆發之初成為Uber外送員。
世界各地的政府包括台灣,並「不鼓勵」人民到烏克蘭當地參與戰爭;南韓甚至以「安全考慮」為由,禁止其國民出遊烏國。所以, 在志願者軍團中亞洲面孔並不多見。
李成零回憶說,自己以「10元硬幣正反面」作賭,最後決定飛越到八千公里外的歐洲大陸,來到炮火連天的烏克蘭前線。
由於本身具有軍事訓練背景,李成零順利通過面試並加入了烏克蘭的國際志願軍團成為其中一員。此時,李成零的手邊不再是琳琅滿目的外送訂單、食物與貨物,而是機關槍、炮彈與冷冽烏克蘭原野中的泥土。
身處郊外荒無人煙之地,李與戰友時刻持槍戒備,防止俄軍突襲;仍會不時徘徊在鬼門關。 他說, 記得有一次,戴著夜視鏡的他,看到有一台無人機劃過寂靜的冬日夜空。不一會兒,一枚飛彈落在近在咫尺的地上,劇烈的爆炸與巨響在深夜聽起來更加激烈,感覺死神就在腳邊徘徊。
之前還有一次,他們跟著炮兵一起行動,想要奪回村莊。但他有一個隊友走在後面,迷路後不小心跑進俄軍控制的村莊,竟然五分鐘後還可以活著逃出來。這成為他們日後閒暇時的談資。
5月29日,他在烏克蘭西北部城鎮日托米爾(Zhitomir)附近,完成短暫訓練,返回首都基輔(Kyiv),等待被派遣至其他地方。「我還在學習使用反坦克導彈(即「下一代輕型反戰車武器」,NLAW)的訓練,我很需要學,你可能要稍等一下,不好意思。」
近日,他被調到烏克蘭東部的一個戰區,因為軍事機密,他不能透露身處哪個城鎮,但他說,自己所在的隊伍已經有4人陣亡。
文化衝擊
烏克蘭有多元種族、語言及文化。根據美國非營利智庫「東西方研究所」(EastWest Institute)評論,來自約130個不同國家的人口居於當地。該評論指出,烏克蘭1991年宣佈獨立後,欠缺有效的種族共融政策,這使得少數族裔被歧視的問題長期未獲得解決。
歧視的狀況,亦沒有在戰火下消失。
李成零也說,在烏克蘭最讓他感到不適的,還是十分複雜的軍團內部政治,以及白人軍官的差別待遇。
比如說,不少李成零的歐美同袍會把自拍或戰果影像分享至抖音等社交媒體。但他詢問白人長官自己能否做同樣的事,對方卻誤會了他,怕他洩漏單位訊息,並強烈要求不可以分享。
至於原因為何,他苦笑著說:「很大可能因為我是黃皮膚,膚色不同;又或者因為,我護照上寫著『中華民國』(Republic of China)吧,但我能理解他們的想法。私底下我會與關係較好的伙伴聊天,開玩笑說原來這就是白人至上的感覺啊。」
「這讓我在團裏名氣更高,伙伴覺得我很有趣、人很好;他們噓寒問暖、主動詢問是否需要協助,有零食還會先跟我分享,」他說。
李成零粗略估計,在烏克蘭至少有20名台灣志願兵,但來自同鄉的戰友們其實並無緊密的聯繫。 他說,戰場上還有其他使用華語的黃種人,但他們互不熟悉,甚至會有點互相提防。
有一次,他穿著軍綠色服裝與靴子、拿起大包小包,跑來巴士站與記者會面。由於饑腸轆轆,他先趕到旁邊小吃店購買麵包,但因為不諳烏克蘭文,只能比手畫腳與店員溝通。
「這裏的人會問我從哪裏來、在這裏做什麼,或是關於中國與台灣之間的政治問題。我嘗試用英文回答,但對方不懂,我只好用手機的APP翻譯程式協助。有時候,系統造成誤會或錯誤,很尷尬,我只能以寶寶用語溝通,」他笑著說。
「我是個很實際的人」
但提到自己出生成長的地方台灣,他的看法就更複雜。
他告訴記者,台灣是個追求民主、自由的地方,但台灣人終究欠缺國際觀,對外界事物、軍事與世界情勢不了解。他又認為,很多台灣人希望擺脫社會舊有影響,卻一直限制自己與要求別人的思想和言行。「同時要求統一性,大家都要一樣,這是自欺欺人、很矛盾,會影響台灣的進步與發展」。
「而很多大國,譬如中國,會趁機利用這種台灣社會内部的掣肘和不自由,趁虛而入,」他告訴記者。
事實上,自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後;加上近年進入台灣防空識別區的中共軍機數量日益上升,外界亦十分關注,北京如何觀察烏克蘭戰爭進程,改變對台灣的軍事戰略。
同時,台灣一些民意調查也顯示,在「認同」問題上,台灣有更多人認為自己是「台灣人」;而面對台海緊張局勢加劇,不少人更表示願意為台灣「走上戰場」。
記者繼續追問,若台灣面臨侵略,你是否會也願意披甲上陣?李成零笑著回答稱: 「我覺得要看美國怎麼回應,畢竟台灣是美國軍售的VIP客人。」
「還要看台灣政府如何回應。假設要打仗,我可能會先去超商買吃跟喝的,但我也願意防衛台灣,可是要看薪資多少,我是很實際的人。」
對於自己「台灣人」這個身分,李成零有自己獨特看法。
「我是在台灣體系、體制下生存的人,我一直需要為水電費、各種帳單煩惱,雖然不代表永遠會這樣。所以,我沒有作為一個台灣人的普遍感受,」他解釋說。
「對於全世界政府與區域來說,台灣人是一個很特殊的群體,特殊的地方, 可以是區域、地方、也可以是國家。但人們彰顯這些身分時,北京就會感到不滿,」李成零這樣說。
當問到從事食物快遞與抵抗俄軍入侵的意義有何不同時,李成零說: 「當外送員,可以自由上下班、運送物資到行動不便者的家裏,滿足他們所需;當志願軍,可以把經驗帶回台灣傳授,萬一有開戰或是局勢緊張的跡象,可以供大家參考。」
據了解,在烏克蘭的國際志願軍團戰士,月薪約有一千多歐元,遠超當地人均收入。烏克蘭官方也表明,戰爭結束後,他們可獲得居留權。
根據烏克蘭官方三月初向媒體透露,目前在該國境內約有2萬多名國際志願軍團成員,其中來自美國的成員最多,來自台灣的約有30名,也有一些中國大陸背景的人,多是住在烏克蘭多年的人士。這一數字目前未能得到獨立核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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