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私密会所的豪包密不透风，如果我是墙角的水仙花，那么我可能会在今天死去。但我只是一名消费者，所以我只好询问42号技师：“你们这里有什么服务？”


他说，应有尽有。我说，那你陪我聊聊天。他说，好。我说，不如先谈谈你自己。他放下润滑油，说，这个要求倒也常见。

 

没有人天生就是技师。42号说，他原本是法律专业毕业的，正经本科，在重庆念的书。

他毕业之后，没有去处，学的东西，哪都用不上，因为他给别人讲法律，别人给他讲笑话。后来他响应号召，找亲戚借了十万块搞创业，在学校旁开泡面食堂，半年就亏没了。亲戚给他发催收短信，写了很多话，他不敢看，闭着眼睛拉黑了亲戚。

走投无路时，又听说做技师能赚钱，他便成为了42号。

我说，就这么简单？他说，就这么简单。我说，尝试复杂一点。他说，我试试。

 

42号摆弄了一下顶在脑袋上的油头，然后说：“应聘其实挺难的。”会所的门槛，比他想象中要高不少。

身高，体格，口音，乃至于学历，都有要求。经理对他讲，当技师不是摆烂，要干一行爱一行，客户说趴下，你就不能站起来。客户都是远近闻名的贵妇人，女强人，下手轻了，不行，下手重了，也不行。服务要做好，这关乎会所在市里的名声。

私密服务，有一个微妙的平衡点，就像书上讲的，要学会领悟上级意图。如果客户提出一些要求，就尽量满足，因为这不过是权力的小小任性，要是你反抗，那就是没有大局观。客人不满意，后果很严重。

 

他举了一个例子。

88号，他们的头牌，就总在包间墙上张贴他当年大义灭亲的报道，判了三个，有个还是无期。有锦旗为证。一些金主就好这一口，因而只挑他进行服务，说这是正能量灌输，有一种浩瀚的大视野在里面。

我问他，既然这行水这么深，为什么不换一份工作。他指了指水仙花，说：“那它干嘛不换一个靠窗的地段。”

 

他们会所，之前还有个28号，跟他关系比较铁。28号什么都好，就是普通话不行。

其实，普通话不行也分档次，港台风味的反而吃香，但他偏偏是湖南湘乡那边的口音。

有客人反映，他一开口，就像是准备卖什么土特产，就像竹笋，或者蜂蜜。

他接待过三位客人，评价都不够高。最后一次，还触怒了其中一位贵妇，贵妇说他本土意识严重，体现不了新水平、新境界和新突破，不能找准出发点、把握切入点和明确落脚点，因此没法全面推进、统筹兼顾、融入其中，并扬言要退掉会员卡。

会所因此克扣了他的提成与营养费，早餐连鸡蛋也不给发。

 

试用期没走完，28号眼看着枯瘦下去，干不了这一行，打算报个速成班以后去搞互联网。

走的时候，他们吃了一顿饭。在污秽泥泞的人行道支起一个小木桌，两瓶啤酒之后，大伙分道扬镳。

28号是汉语言文学硕士。42号最后对28号说，你不如以后靠文字为生，去写公众号，标题一律用“赢了！”和“定了！”开头，准火。28号回答，我还是想吃口干净饭。42号想了一下，说，也对。

 

讲完后，他问我，现在可以开始服务了吗？我说，先不慌，泡一壶龙井，喝完再开始，你继续讲，我来感觉了。

他便又说，很多大学同学其实都很羡慕他，因为他们都在失业，吃不上饭。有些人想要入行，但条件不行，要么身子骨虚，要么学不会闭嘴。现在的客人警觉性强，乱说话，会遭殃。

我说，这是不是有点荒诞，他说，吃不上饭才荒诞。我说，我指的是乱说话。他说，没有声音，就是没有发生。

 

然后他看了看表，说：“客人，只剩下十五分钟了。”我点了根玉溪，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他说，如果你想听故事，应该去找12号。

12号是成都人，体院毕业。拿到毕业证后，没考上铁饭碗，只能去火车上卖货。推着车，过道里来回走，给乘客表演儿童玩具的妙用，卖不会生锈的菜刀。干了半年，又去天津搞电销，卖POS机，结果三个月都拿到工资。此外，他还干过直播带货，房产中介，小贷催收和中医秘方。

“他的故事很多，但他终归是走上了正道，上了岸，成为了12号。他很会讲故事，客人都很喜欢他。”

 

“要不要加钟？”最后，他不安地问我。

“不用了，我已经完事儿了。”

“你挺特殊的，”他说，“什么都不做也不好，要不，我给你刮刮胡子吧，虽然我之前没给女孩刮过胡子。”

我把假发取下，掏出胸口的两颗馒头，边吃边说，真的不用了。然后我就推开门，朝着屋外永远悬挂着的太阳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