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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一榴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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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吵吵闹闹过了集市,劫兆正竖着耳朵收集情报,忽见街边一根竖木上悬着横板,告示上绘着一名头戴金冠、锦衣华服的贵公子半身像,下有中京照日山庄的千两悬红,以求劫家四公子的下落。画中人物面目俊秀,只是与劫兆本人一点都不像。


  劫兆从小到大,起码给人绘过十幅以上的图像,执笔操刀的,无一不是中京里赫赫有名的丹青妙手,画得维妙维肖;就算拿十岁时的那张来,也比告示上的肖似一百倍不止。


  只是,这条悬红要传遍中京左近八郡六十一县,最少要画三到五百张告示,才够贴足所有重要的水陆码头,而且时间紧迫,还不能慢慢画、仔细画,否则教他劫四爷乘机逃出了中宸州,贴上千百张也是枉然。


  自古以来,除非悬赏的对象特征鲜明,好比面有刀疤,身带胎记,又或者耳大垂肩、双手过膝,带着一红一黑两名小弟卖草鞋之类,否则“绘影图形”不过是聊备一格,从来都不是寻人的好方法。


  劫兆按着肚子,花了好大力气才没笑出声来,身子弓得像尾熟虾,抖个不停。


  “劫苹,你也算很有心了。感谢你把本少爷画得如此之帅啊!”劫兆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揉着抽搐的腹肌,忽见告示底下署名“百军盟大义分舵徐”,不觉一怔:“原来曲陵城也算是百军盟的地盘。但百军盟不是一向在南方活动么?怎地北方也有据点?”


  他对武林掌故略有涉猎,江湖现状却一向不怎么关心,所知有限,忙把告示上的字一股脑儿囫囵背下,回去好与文琼妤研究。小七见他紧盯竖木,皱眉道:“就是这厮,害得咱们这几日连上码头都有人盘查,非问清祖宗八代不肯放行,麻烦死了。”


  劫兆故作茫然:“劫兆……绥平府的四爷么?好像听人说过。这厮都干了些什么事?居然值一千两。”


  “照日山庄的当家劫震、劫惊雷都失踪啦,劫二爷横死,劫三爷被杀成重伤,听说是这厮串通魔门妖女干的。他带着妖女逃跑,现下照日山庄传下了截杀令,满天下的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小七啐了口浓痰,低声骂道:“听说那妖女生得十分美貌,两人一早姘上了,这厮迷了心窍,连父亲叔叔都下得了手。妈的!他艳福不浅,可苦了咱们。”


  劫兆还没来得及发火,蓦觉心惊:“好在姊姊先让我来打探!若我俩贸然乘车坐船,肯定完蛋。姊姊的容貌倾城,毋须绘图便已惹眼,所以劫苹只放出我的悬红,还故意画得不像;我若掉以轻心,带着姊姊一起现身,这就着了她的道儿。”


  他当日在破庙中被武瑶姬一剑批面,眉间留下一道淡淡疤痕,再加上这几日砍柴挑水,在烈日下充分劳动,原本白皙的皮肤被晒得黝黑通红;换下锦衣华服后,来自承恩县的“赵平”可说是与绥平府的劫四爷全然不像——至少与图上那人不像。


  但老铁与二娘见过他原本的衣着打扮,更亲眼目睹文琼妤的倾国之姿。就算老铁大字不识,这段对话也足以让他联想到逃亡中的劫四爷与美貌妖女。


  劫兆惊出一背冷汗,眼角偷觑,老铁仍是木头也似,一跛一跛的挑着担子前进。


  众人走过几条街,来到曲陵城里最大的酒家凭翠楼,劫兆在中京长大,惯见琼楼玉宇,也不觉有什么特别。凭翠楼的掌柜让他们把面送进厨房,点齐银钱交给老铁,埋怨道:“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晚?这会儿,赶不上第二趟了罢?”


  老铁面无表情,只说:“明日多送些。”


  “那好。”掌柜的一拍桌顶簿册,喜道:“这是你说的,可别不算。”


  劫兆要采办文琼妤交代的物事,便与老铁分手,约定半个时辰后碰面。曲陵城不比中京繁华,劫兆只觉天热人挤,不耐久逛,往寄附铺里兑了随身的一枚白玉扳指、一小块玉珏,匆匆问路买齐了东西,回凭翠楼时却不见老铁的踪影。


  “难不成……他告密去了?”


  劫兆惊疑不定,没敢在凭翠楼前多停留,绕到街角的另一间小酒铺,挑了个邻窗倚柱的位子坐下。


  从这里可以看见凭翠楼前的进出情况,倘若老铁当真带人回来抓他,此间一目了然,这是第一个好处。其次,对方如果发现劫兆不见,必然会往出城的动在线进行搜捕,绝对想不到他就躲在这么近的地方。


  劫兆心神略定,才发现自己不是雅座上唯一的客人,方才匆匆入座,居然占了别人的桌子。


  桌对面坐着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子,身穿湖水绿的窄袖上衣,外罩一袭孔雀蓝的尖领缦衫。那缦衫是中京正流行的胡风款式,袖短覆肩,下摆只到乳下腰上,两片衣襟扣着胸口一只小小的金丝蝴蝶,裹得一对初初发育的细致乳丘起伏娇绵,差可盈握。


  女子下身着一件翠绿色的襦裙,同色系的腰带很宽,仿作男子的围腰形式密密缠起,缠出非常动人的纤细曲线,腰板窄薄,而又不失肉感。襦裙底下是嫩黄绸裈与白缎靴,分明是旅装打扮,却处处显现出中京仕女的妍丽风格,还混杂了些许青春少女的迷离梦幻。


  光看她的肩腰曲线,劫兆就断定她绝对不会超过十五岁,实际年龄还可能更小一些。


  少女头戴帷笠,垂下的纱帷遮到胸口;帷幕虽然从中两分,以便于饮食视物,但纱帷重重迭迭、纹风不动,似乎有三四层之多,再加上她挺胸端坐,不易看清容貌,只是帷隙间露出的肌肤白皙润泽,彷佛光滑的象牙上透出粉酥酥的红润血色;那一勾琼鼻挺直小巧,隔着重重白纱仍能见弯睫瞬颤,可见其浓。


  (等她长大了,肯定是个不得了的大美人。)


  奇怪的是:同样是妙龄少女,劫英却没有这种青涩幼稚的感觉。十四岁时的劫英尽管还未长成,犹带童稚的细嫩裸体已教他沈醉不已,那是不折不扣的女人,从体内散发出吸引雄性的甘美气息,丝毫不受身体发育的影响。劫兆从未有过什么“等她长大”的念头,劫英就是劫英,无论情感、手腕,甚至是对男女之事的觉醒与渴求,从来都是在他之上的。


  是劫英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劫兆忽觉喉头一涩,摇头驱散了脑海中紊乱的思绪,冲着少女一笑。


  “真是对不住。”他低声道:“能不能请姑娘稍移芳驾,将此桌让与在下?”


  少女一动也不动。她的坐姿十分优雅端正,挺胸拔背,一丝不苟;桌下紧并的双腿微微侧向一边,合拢的双手平放在膝上。


  劫兆等了半天不见回答,又说:“那……姑娘若不介意,可否与在下同桌?”少女仍是不言不语,帷隙间浓睫轻颤,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现忽隐,似乎正咬着粉嫩的樱唇,小小的胸脯微见起伏。


  就算她开口拒绝,劫兆也不可能放弃这个重要的监视据点。他起身走到柜台边,拈了几枚大钱,随口吩咐:“沏两壶茶,给我一壶,给那位姑娘一壶。”又点了几碟花生、卤菜,还有枣梨一类的新鲜果子,给少女佐茶。


  那柜上的伙计如获大赦,点头如捣蒜,浑身上下充满了服务的热忱。劫兆正觉奇怪,伙计端着盛了花生卤菜的漆盘,涎脸陪笑:“客倌来得忒晚,那位姑娘等您好久啦!”


  “等我?”劫兆面色微变,蹙眉道:“我与她素昧平生,你怎知她等的是我?”


  “她……那位姑娘不是您的朋友?”伙计看来比他还惊讶。


  劫兆摇头。“不是。我与她借桌同坐,这才请她一壶茶饮。”


  伙计楞了半晌,不禁大吐苦水。原来少女在店里起码坐了半个时辰,问她话那是一句也不答,绝不理人,也不点茶叫菜。伙计见少女衣着华贵,不敢当她是来吃白食的,更没胆子轰她出去,双方就这么干耗着。


  “这年头,真是什么怪人都有!瞧她的模样,要不是天生的哑巴,就是得了失心疯!爹娘怎么也不好好看管,到处乱闯,这不是害人么?唉……”劫兆赶紧塞了几文钱打发他走,径自回桌坐定。


  少女白皙的小手放在膝上,右手背上缀着一片雕工精细的三角花菱,似是纯金打造,花菱三角各有细金链子缠在掌里,一路缠上幼细的腕间。桌底光线黯淡,她白嫩的手掌非但不显暗沉,反而透明得微透酥红,彷佛新鲜的杏脯一般。


  劫兆微微后仰,打量着桌下的美人玉手,忽觉少女极有眼缘,猛一看不似姊姊、劫英那样艳光照人,也没有盈盈那种混合了英飒娇美的动人丰姿,一照面间便能攫人目光;然而却是越看越美,连手指等细小之处都能见惊喜,整体说不出的顺眼调和。


  他看得微微发怔,忽听少女嚅嗫一声,却难以听清。


  “什么?”


  少女别过头去,表示不与他说话,低声又说了一次。


  这次劫兆听清楚了,可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再三推敲,终于确定她说的是:“大胆。”


  “姑娘是说在下“大胆”,还是小二大胆?甚或是姑娘自言胆子很大,嗯,这也很值得拿来说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姑娘正在等人,“大胆”二字,恰恰是是姑娘朋友的宝号……”


  少女急了,乳鸽般的一对细小酥胸频频起伏,听他东拉西扯说个没完,突然插口道:“非……非礼勿视。”劫兆笑道:“那是姑娘的手太好看啦,在下一时失仪,多看了两眼。姑娘勿怒,我给姑娘赔个不是,请姑娘见谅。”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少女平生少有机会听他人直言夸赞,忽觉眼前这人也不是那么坏,小嘴一抿,不再说话。劫兆打蛇随棍上:“我叫赵平,是承恩县人氏。敢问姑娘芳名?却是从哪里来?”他问了半天,少女却死活不开口,径自坐得直挺挺的。


  劫兆问烦了,又好气又好笑,举杯就口,将目光移往远处的凭翠楼,忽听少女低声说:“我不能同你说话。”


  劫兆奇道:“为什么?”


  “因为你的身份不配。要……要有个传话的人。”


  劫兆一口茶差点喷在桌上,透过帷隙望去,少女的眼睛却十分认真,就像在提醒他走路要小心、做人守本分一样,半点都不像开玩笑。


  “他妈的!难道我真交了疯子运?昨天上山遇到一个,今天进城又遇到一个。”


  劫兆灵机一动,转头对着地面:“谁同你说话了?我是跟地上的蚂蚁说。喂,蚂蚁啊蚂蚁,你说这位姑娘是不是中京来的?”


  少女吓了一跳,低头看地上干干净净,才又松了口气。她倒是没想过有这么赖皮的法子,不过既然有“蚂蚁”可以传话,就不算违背礼法,沟通也方便多了,低头对地面说:“是啊!我是从中京来的。”约莫自己也觉得有趣,樱唇微抿,掩口“咭”


  的一声笑了出来。


  劫兆猜她是中京富户出身,想起市井传言,暗忖:“莫非她是被拐子拐了出来?


  据说拐子拐带小女孩,多半在糖果茶水中下药,迷得她们痴痴呆呆,才好卖往他处。


  莫非……”越想越觉得这小妮子脑筋不太正常,必有蹊跷,连忙问:“蚂蚁啊蚂蚁,她该不会是被人带出中京的吧?是不是姑娘自己……其实并不想来?”


  少女闻言一颤,想想此行的确有身不由己之处,低声轻道:“我是不想来。”这话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也不知为什么,居然在这个污秽的乡城小酒铺里,对着“蚂蚁”自然而然说了出口。


  劫兆心里已有七八成的把握,为防万一,又问:“带你来的人呢?到哪去了?”


  少女小嘴一扁,低声道:“我……我跟清儿走散啦!我……我就在这儿等她。”


  尽管架子端得挺大,微颤的语声里还是透露着一丝惊惶。


  “清儿?是个女的?”


  少女睁大了眼睛,诧异之余忽有些恚怒。问这种想当然尔的问题,简直就是一种污辱,自她懂事以来,还未曾遇过如此无礼的对话。“我不能同你说话。”她别过头去,当作是小小的抗议,当然坐姿还是十分优雅的。


  劫兆差点没昏过去。不过他已慢慢抓到与她对话的诀窍:这小妮子很抗拒“是”


  或“不是”这种简单的回答,尤其是肯定的答复,似乎这样会伤害她的尊严,损及她的姿态。


  按照这个规则,“我不能同你说话”其实就是“清儿是个女的”的意思。


  这年头,连拐子集团都变古怪了,竟找女拐子拐小女孩!劫兆不无感慨。


  远方的凭翠楼前突然出现大批青壮汉子,个个身着藏青衣袍,手持器械,目测约有几十人之谱。“来……来了!”劫兆胸中一跳,本能地闪到柱子后头,却未在人群中看到老铁,反倒是那名徐府的王管事走了出来,只见他呼喝几下,众人分成几队,又将彪爷的马车拉到了楼前,不多时便齐步开列,径往城门的方向行去。


  队里还有人扛着大旗,布招卷在杆上,看不见旗号,也有拿着锣鼓的,怎么看都不像是拿人的模样。劫兆微一迟疑,起身出了店门,遮遮掩掩地踅到凭翠楼门前;正要找人打探,肩头忽被重重一拍。


  “赵平!你怎么还在这儿磨蹭?”


  劫兆差点跳起来,回头才见是那青年脚夫陈小七,还有二狗子等一伙七八人。


  “没……没。等我姑丈哩!”


  小七扔给他一件粗布缝成的藏青短褐衣,劫兆这才发现他们几个都穿了同色的外衫,肩上扛着扁担。“喏,快换上!”小七推着他往方才大队的方向,嘴里一迭声催促:“咱们去给彪爷充充场儿!去得晚了,只怕彪爷他老人家不高兴。”


  “充什么场?”


  “甭问!”小七笑道:“去了你就知道!包管你没见过的大场面。”


  劫兆一听不是自己的事,一颗心登时放下大半,暗自盘算:“干脆与他们混出城门,赶在老铁前头回去。他若真带人回来抓,至少手里还有二娘为质。”念头一起,突然有些揪心,脑海里浮现二娘亲切的笑脸,又想:“或者我与姊姊早一步逃走,让他扑个空罢了。将来大家老死不相见,再没干系。”


  一伙健壮少年嘻笑吵闹,似都兴致高昂。二狗子突然失声道:“你们瞧!”众人顺他所指,却见当道一名紫衫少女拦路。


  少女个头不高,生得十分苗条,身着淡紫劲装,线条圆润的左肩头绣着醒目的团龙纹,犹如肩甲一般;左腕套着相同花样的甲状长护腕,下着白裈鳞靴,更衬得双腿浑圆,比例甚是匀称。


  她背后斜背着一条细长的锦缎包袱,包袱口以红绳扎起,却不知是什么东西。


  曲陵城说小不小,城里城外也不乏标致的女子,但无论是千金倚阁、渔女浣纱,那都是属于女子的娇柔美貌。这紫衣少女穿靴带甲,周身都透着森冷煞气,尖尖的下颔抬得高高的,与明眸皓齿一辉映,七分的美貌加上三分英气,登时教这帮乡下小伙子全看傻了眼。


  “这妞……”小七目瞪口呆,死盯着她裹出玲珑曲线的腰腿,喃喃道:


  “好……好美啊!”


  少女眉眼冷极,杏目一睁,沉声道:“站住!”声音清脆动人,似乎还有一点童音,但威凛昭昭,彷佛统率万军的大将。她一声清叱,当街所有人都不禁停下手边动作,一时无语,小七、二狗子的调笑言语全哽在喉头,憋得满面通红、汗流浃背,偏偏一个字都不敢漏出来。


  “你们谁……”她环视众人,目光如隼:“见过一名绿衣纱笠的姑娘?”


  劫兆心中一凛:“莫不是酒铺里的小疯妮子?难道……她竟是那个女拐子?”抬头打量几眼,不由感叹:世道真的是变了,十五六岁的女拐子拐带十三四的小女孩,居然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扯嗓抓人……


  紫衣少女见他目光投来,凝眸一睨,劫兆赶紧低头,免惹疑心。少女连问几声,见四周静悄悄的,挥手道:“没事的,都散了罢!”众人如获大赦,纷纷走避。小七等慕少艾之心大受打击,低头夹着尾巴快步离开。


  劫兆披上青褐,夹在人群中跟着通过,冷不防少女一探小手,揪着他的襟口拖到跟前,冷冷说道:“你!有没见过那个绿衣姑娘?”杏目里迸出如冰煞气。她随手便将一个大男人掀翻在地,二狗子几个吓得脸都白了,小七勉强想打个圆场,忽见少女猛然转头,两道利箭般的目光如电射来:


  “同伙?”


  小七“骨碌”咽了口唾沫,双手乱摇,猛退几步。


  “不……不太认识!我……我们今……今天也是头一回见!”


  少女来回电扫几眼,蓦地低喝道:“没相干的,都给我滚!”


  众少被一喝惊醒,不及思索,拔腿就跑,片刻便散得干干净净。


  劫兆肚里大骂“没义气”,一边心惊于少女手劲之强,他偷偷挣了几下,那白玉也似的皓腕居然纹风不动,彷佛金铁铸就。少女也不讲道理,一双姣美的杏眼冷冷盯着他,彷佛一口咬定他心中有鬼。


  这种全凭直觉的对手最难应付。天幸劫四爷自小打滚花丛,拥有十几年的丰富实战经验,立刻装出一副苦脸,低声下气的说:“姑……姑娘!我……我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当街让你揪得四仰八叉,你……你还让不让我做人?”


  少女冷哼一声,将他提起。“说。”


  “我……我似乎见过。一个不大的小丫头不是?戴着白笠,神神秘秘的。”他伸手比了比胸口,一指城西:“好像是往那儿去了,我……我也不是很确定的。姑娘不妨往那儿找找,没准能找到。”


  少女盯着他瞧了片刻,松开小手。


  劫兆本以为她会撂两句“你最好没骗我”之类的,岂料她冷冰冰的眼神远比狠话更具威吓力。他被瞧得浑身发毛,慌忙找话:“是……是了!我若又看到了那位绿衣姑娘,要上哪儿向姑娘报信?姑娘贵姓大名啊?”


  少女冷冷道:“凭翠楼。”犹豫了一下,又道:“我姓鱼。”转头往城西奔去。


  劫兆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慢吞吞回到了凭翠楼,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小二攀谈。凭翠楼的一干伙计知他是老铁的亲戚,也没怎么提防,劫兆觑准一个无人看见的空档,飞快翻过柜上的住宿名簿,见今日新写的五页里只有一个姓鱼的客人,笔迹娟秀中带着爽利,写的正是“鱼清儿”三字。


  “果然是她!”


  劫兆忙将簿册阖上,快步走出凭翠楼,正要往小酒铺的方向走,却见前方一抹俏生生的淡紫衣影凝立,那名唤“鱼清儿”的少女双手握在身侧,蛮腰微斜,冷冷瞧着他。


  他大可解释自己回凭翠楼是为了什么缘故,甚至也能为翻看住客名册这件事想个好理由;不管释疑与否,在道理上劫兆自问绝对能站得住脚。但他从第一眼就明白,这个叫“鱼清儿”的小女拐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直觉派。


  她的直觉带着她,第一时间回来堵住劫兆。


  (……逃!)


  劫兆猛向她冲了过去,这反应显然大出少女的意料,鱼清儿美丽的大眼睛一睁,倏地往街心一站,双手横拦,无论劫兆左冲右突,都不出她一跃可及的范围之内。


  “来得好!”劫兆咬牙出手,右手食、中二指一并,疾刺她的左肩。


  谁知鱼清儿不闪不避,剑指及体的瞬间顺势一退,左手倏地扣住劫兆的右腕!


  劫兆一击失手,脚下不停,须臾间转前跨后、进右退左,“鸡行步”施展开来,在绝无可能的情况下绕着她走完一圈。鱼清儿的左手被反扭到身后,本能松开五指,劫兆乘机一溜烟儿窜过。


  鱼清儿一声娇叱,回掌劈出,两人“碰!”对了一掌。劫兆掌力不敌,乘着掌劲倒飞出去,落地时已在三丈之外。


  他忍痛撑起,发足奔过街角,倏地沿墙檐攀上屋脊,伏低不动。片刻才见鱼清儿追到底下来,她个子娇小,轻身功夫却不如金刚硬力惊人,左右不见劫兆踪影,径自顺长街追去,眨眼便去得远了。


  “这女拐子……真是好大蛮力!”劫兆被打得气血翻涌,右腕酸软无力,兀自心惊:“现在的拐子帮竟有这等高手,到底该说是世风日下,还是夸他们力争上游?”


  不敢多留,飞快掠下屋脊,往反方向回到了小酒铺中。


  那戴纱笠的绿衣少女还坐在原处,劫兆跑得气喘吁吁,抚胸道:“姑……姑娘!


  坏人……抓你的坏人来啦!姑娘如信得过在下,我……我这便带你出城,好不好?”


  少女恼他突然离开,又觉此问无礼至极,别过头轻哼道:“我不同你说话。”


  劫兆真想一把掐死她。其实他自身难保,也不知道要怎生处置这小妮子,只是同为京里人,感觉十分亲切,又怜她年幼无依,不忍她被拐子帮卖入青楼,甚至是更糟糕的乡下娼寨,从此过着痛不欲生的皮肉生涯。


  他把心一横,抓起她的手就往铺子外头走。透过她温软如绵的小手,劫兆可以感觉她浑身都僵硬发抖,但少女似乎不惯挣扎拉扯,也说不出斥骂喝阻的话,温顺的任他一路拉手狂奔,不多时便到了城门口。


  盘查的岗哨照例分成两边,只是午后少有商贾出入,这厢倒是挤满了身穿藏青衣袍的健壮汉子,看样子都是彪爷的手下,一望竟有数百人之谱;值哨兵丁也不细瞧,懒洋洋地拄着军棍,来几个放几个。


  劫兆大老远就看见了陈小七,冲上前去指着他的鼻子。


  “哇!你小子不讲义气!跑得比飞还快!”


  小七吓得跳起来,一见他身后少女,不甘示弱指回去。


  “哇!你还好意思说?果然是你拐了人家的姑娘!”


  劫兆怒道:“去你妈的,那个小臭花娘才是拐子!”将事情概略说了一遍。小七听得咬牙切齿,瞪眼道:“我就说那个婆娘不是好人!这般横霸霸的,果然是京里来的女拐子。赵平,你放心!彪爷他老人家最是仗义,在咱们的场子里,谁也动不了这个小姑娘。”


  众人一齐出了城,来到半里外的草棚。午间只有少数富商歇脚的茅草棚下,如今却挤满了人,其中多是青壮汉子,服色一律是青蓝色系,分成一拨一拨的盘据草棚,旗帜鲜明,其中又以穿藏青袍子的人数最多。


  “别怕!”劫兆轻声对绿衣少女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的。”


  她的小手略显冰冷,身子微颤,举止仪态却有一股说不出的端严,任他拉着手穿过人群,并未显出瑟缩害怕的模样。


  劫兆暗暗称奇,带着她随小七钻进一处矮棚,席地坐下。绿衣少女直挺挺站着,不肯坐在泥土地上,左右又无桌椅几凳,劫兆灵机一动,冲二狗子招手:“来!乖,到赵平哥哥这里来。”


  “干什么?”二狗子见他笑得奸险,抵死不从。


  “妈的!美人雪臀,便宜你了。”劫兆搧他一脑袋:“趴下!四脚朝地。”


  二狗子见她细腰雪肤,年纪虽小,身形却秾纤合度;容貌是看不见,不过光嗅着那股若有似无的处子幽香也够美的了,当下没别的话,乖乖趴下当凳子。劫兆在他背上迭了几件搜刮来的新制青褐,眼看地面,凑近少女耳畔道:“蚂蚁啊蚂蚁!这荒郊野外的,烦你同姑娘说一说,这凳子且凑合着坐。”


  绿衣少女只是站着不动。僵持片刻,她才看着地面轻道:“二脚之凳,是给平民坐的。于礼……于礼不合。”


  劫兆急了,就着二狗子前后四肢一阵乱打:“这哪里是二脚?分明是四脚。你瞧瞧!忒也结实。”每抽一下二狗子便惨叫一声,委屈道:“赵平哥,俺这四只里只有两只是脚,另外两只却不是。”劫兆满腹恨火,冷笑:“是么?砍下来比比长短,说不定真是我弄错了。”


  眼看少女咬死“凳子”二字不放,他也莫可奈何,只得让步:“蚂蚁啊蚂蚁,二凳为椅,这总不会错了罢?”少女螓首微颔,算是有了共识。这第二张凳来得容易,众人争先恐后,立马并上一张。少女袅袅娜娜坐下,姿态妍雅动人,身下一对肉凳色授魂消,乖乖的一动也不动。


  棚里清一色的青衣,绿衣少女被四周彪形大汉一围,便不怎么惹眼。劫兆四下眺望,遥见彪爷坐在最前头的大棚里,踞着一张爪状托手的虎皮交椅,四周拱卫严密,无一不是筋肉纠结、太阳穴高高鼓起,显都是精通横练功夫的会家。


  那棚比其它棚子都来得大,棚外竖着四杆青色大旗,缀着鲜红色的三角旗边,旗上写着“百军盟大义分舵徐”八个字,笔画大开大阖,自有一股草莽豪气,迎风猎猎招展,凛然生威。


  其余的旗招则略小一些,形制大同小异;细辨之下,分别是“大礼分舵”、“大孝分舵”、“大悌分舵”、“大忠分舵”四股,旗上未绣舵主姓氏,每舵也仅竖起两杆舵旗,首领之人一入场,都先到彪爷棚内问安。彪爷身后竖起一面三角黄旗,绣有一头张牙舞爪的吊睛白额虎,他瞇着眼睛踞于虎形旗下,手里捏着一对明晃晃的铁铸英雄胆,哪里还有半点太平富贾的模样?分明是雄霸一方的黑道大豪,与先前所见截然不同。


  劫兆心中微凛,突然想起那张告示的署名,心想:“莫非这个彪爷便是百军盟在曲陵的首脑?”故作惊讶,随口问:“原来彪爷是百军盟里的啊?”小七笑道:“你可真是有眼无珠了。在郸郡五县的地界说起“一啸生风”徐凌彪,谁不知道是堂堂百军盟齐大盟主麾下、曲陵大义分舵的舵主?”


  劫兆赶紧附和:“彪爷真是了不得啊!”


  小七面露得色:“那可不!百军盟北方十大分舵,都是齐盟主他老人家的亲兵,其中“智、信、仁、勇、严”五舵是早年随盟主渡过祖龙江、北上开创事业的旧人,资格虽老,却没什么建树。彪爷加入百军盟不过才几年光景,已在郸郡创设了“义、礼、孝、悌、忠”五大分舵,手底下随随便便都有千把人使唤,最得盟主他老人家器重。所以这回的“扬威大会”挑在咱们曲陵举行,那是一点也不奇怪。”


  ““扬威大会”是干什么的?”劫兆又问。


  小七怔了一怔,胀红脸道:“扬威大会便是扬威大会,这个……也就是让旁人瞧瞧咱们盟里的威风。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说了你也不懂。”劫兆肚里暗笑:“说到了底,你也不知这“扬威大会”是个什么玩意儿。”


  说话间,忽见西方扬起一面白色大旗,人马未至,雄浑豪壮的喊声已动地而来。


  “寒亦不忧雪,饥亦不食人;人肉岂不甘?所恶伤明神!”


  声音由远而近,倏忽便至,只见百余名白衣大汉分作四列,并肩奔行,不仅服色严整,连所背的红绸单刀都一般无二。为首一名白袍客手持金刀,跨着骏马而来,身后的白色大旗书有“百军盟大智分舵常”八个大字。


  草棚这边的五舵人马看得有些发傻,或坐或站,彼此交头接耳,场面嗡嗡乱成一片。


  彪爷面色一沉,还未来得及开口,忽然一声炮响,东北方扬起一面黑色大旗,百余人齐声大喊:“太室为我宅,孟门为我邻;百兽为我膳,五龙为我宾!”旗上金字映日耀眼,写着“百军盟大勇分舵汤”八字。带队的黑袍骑士背负长弓,麾下清一色也都是佩带雕弓与短剑的射手。


  此时西南方赭旗擎起,旗上“百军盟大仁分舵胡”的字样迎风飘扬,一队作赭红衣装的彪形大汉呼喝奔来,声音如百鼓齐擂,隐含雷火之气。


  “蒙马一何威,浮江亦以仁。彩章耀朝日,爪牙雄武臣!”


  吼声未落,一匹火炭般的红马跃尘而出,马背上一名五短身材、背上交叉着一对乌沉板斧的红脸汉子猛勒缰绳,不待跳立的胭脂骏马放落双蹄,已然翻身滚下金鞍,人立马止,身手居然十分矫健。


  彪爷冷眼看着,手中的英雄胆喀啦啦一转,突然扬声:“三位舵主排场忒大,不怕吓着我们乡下人么?常、汤、胡三位既已来了,沐老五就别藏头露尾、装神弄鬼了罢!”


  忽听一把清朗悠旷的声音长笑:“彪爷有命,敢不遵从!”


  “高云逐气浮,厚地随声震;君能贾余勇,日夕长相亲!”


  烟尘散去,一名五络长须、方巾衿袍的中年文士负手而出,面容生得十分清秀俊逸,乍看似有几分稚气,笑起来眼角却有密密的鱼尾纹,正是百军盟北方十大分舵里著名的文胆、人称“逐气随声”的大信分舵舵主沐雨尘。


  “彪爷久见啦。今次的“扬威大会”适逢贵客前来,两要并陈、不得有失,还要劳烦彪爷多费心了。”


  彪爷见他孤身前来,波纹不惊的冷眼里这才泛起一丝丝涟漪,英雄胆喀啦一转,略微坐直了身子。


  “沐五爷久见。”他将“沐老五”改成了“沐五爷”,眼底却掠过一抹冷峭的讥嘲:“徐某人兢兢业业,不敢怠慢。怕只怕有人没打算让徐某人过上安生日子,三番四次改变行程,让五县的弟兄们一径白等。”


  那赭衣红脸的胖子胡昆人称“天雄斧”,虽是大仁分舵舵主,处事却一点也不宽仁,虬髯似的一字眉猛地挑起:“你放他妈臭屁!”吼声中双手反剪,唰唰两下,那对镌有繁复血槽、泛着狞恶乌光的鬼头板斧已滑入掌中,却被黑衣弓者横臂拦住。


  这位擅使长弓的大勇分舵舵主重哼一声,转头沉声道:“徐凌彪!你说话不必藏尖带刺,我等迎接贵客的路途上出了点意外,这才迟来。盟主迄今还未赶到,难道你也要指摘盟主的不是么?”


  彪爷——或说“一啸生风”徐凌彪——瞇眼冷笑,抚掌道:“汤显,真是好厉害的罪名啊!依我看,你也甭叫什么“五龙神射”啦,改叫“五帽神扣”更好,包管你百发百中,绝不落空。”郸郡五舵众人尽皆大笑。


  汤显今年不过四十开外,却整整做了十五年的分舵主,在寰州也算是宰制一方,长年颐指气使惯了,哪里受得这般污辱?登时面色铁青。身后的大勇分舵诸人莫不咬牙切齿,有的甚至与郸郡一方叫骂起来,气氛之火爆,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沐雨尘看得眉头皱起。


  徐凌彪,你这个三流烂痞地头蛇,端不上台面的乡巴佬!仗着人多、又在自己地头,便不把上五舵放在眼里,也不懂得拿捏分寸。除非盟主亲至,否则就算邓老大赶来,他也未必买帐……不,那只会愈加激发他闹事挑衅的兴致而已。


  (小混混本性。张狂、莽撞,不识大体!)


  沐雨尘一拈须茎,心中立即转过五六番说帖,当有七成的把握能压下场面;还未开口,身畔的白袍刀客忽然一凛,全身刀意迸发,瞬息间便进入了完美的备战状态。


  “金甲明神”常百里是上五舵中公认的刀法第二,意思是说除了盟主的“天君刀”之外,就连五人中武功最高的邓老大,在刀法造诣上也自承不如。


  事实上,正当现场一片混乱之际,也的确是常百里最先发现异状,并且在第一时间松体擎刀,进入了应战的最佳状态。


  大智、大勇、大仁三舵五百余人一到现场,郸郡五舵的人马便从外围将他们团团围住。上五舵向来是盟主身边的精兵,在五位舵主十余年的经营下,无论是纪律、素质,甚至武功信念,都不是以地痞脚夫为结构主体的郸郡五舵可比。但蚁多毕竟咬死象,千把人这么散开一围,似乎也就不把训练有素的上五舵菁英放在眼里了。


  然而,此刻无论是上五舵的精锐,亦或是下五舵的地痞脚夫,竟都被一道淡紫衣影给冲了开来,彷佛她是一枚锐不可挡的锋矢箭头,所到处百军辟易,人人不由自主便让出了道来。


  少女满身煞气,一步一步踏入场中,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俏生生的容颜竟有一股迫人虎威。谁也料想不到,这样强大的威压感居然是来自于一名美丽的妙龄少女,一时间满场寂然,先前的吵闹冲突倏地化为无形,紧张感却随着她的步伐不断累积、升高……


  “逐气随声”沐雨尘毕竟是上五舵的首席智囊,定了定神,越众而出,拱手朗声道:“姑娘请留步!此间乃是我百军盟的集会之处,等闲不得私闯。姑娘意欲何为,尚祈明言;要不,还得请姑娘改一条路走,勿要干扰敝盟集会。”


  他见少女一身劲装颇有南方武风,像极了江南各军帅间流行的捻金绣袍,而她背后的锦缎长包袱里,分明就是组合枪之类的兵器,只是遍数江南各军的头面人物,却找不到符合这个年龄与样貌的用枪好手。


  紫衣少女樱唇微抿,抿出一抹姣好丰润的动人唇线,冷冰冰的雪靥上初次浮露笑意,却是轻蔑至极:“乌合之众,也配叫“百军盟”么?”


  沐雨尘心中一动:“莫非这丫头……是铁甲战魂山派来的高手?”


  “百军盟”其实是个统称,最初是指一群来自异域的武装部队。


  据说三百年前,遥远的南瞻州发生动乱,皇位被奸佞篡夺,有一批忠于正统的部队勤王不成,乘海船千里迢迢亡命到中宸州,寻找休养生息、反攻复兴的基地。


  其时中宸州王权一统,天下太平,不是用武之地,中宸皇帝对这批异域雄师的忠义心很是嘉勉,本想收编入皇朝羽林,南瞻诸军推举的代表却说:“宁为无冢鬼,不埋异乡坟!”皇帝遂将祖龙江以南一处宽阔隐密的领地赐给他们,命名为“铁甲战魂山”,许诸军保留南瞻旧制,世为客将、免岁不朝,号称“百军盟”。


  百军盟设有盟主,名义上是各军的总帅,但实际上各军帅还是自拥麾部,尤其是铁甲战魂山里的长老们,未必就买盟主的帐。否则南瞻诸部里马军、水军、弓弩器械等一应俱全,三百年来精研战争技艺,铁桨帆军、无犯军、摧锋军等掌握祖龙江一半的漕运势力,还需北渡建立什么分舵?


  沐雨尘一见紫衣少女的气势举止,就知与江南军系必有渊源;这样的口气,更是与铁甲战魂山的那帮老东西一模印就。她这话却犯了江北十舵的大忌,上五舵、下五舵一般的不顺耳,当场怒哄哄的像是炸了窝。胡昆赤脸胀红,直要滴出鲜血,板斧一扬,咆哮如雷:“臭花娘!你胡说什么?”


  少女俏脸一板,沉声道:“虾兵蟹将,不足与言!齐天放呢?要不楚州邓老大也行,管叫出来回话!”众人一齐变色,连徐凌彪也不禁起身,冷眼中迸出凶光。“五龙神射”汤显解下长弓,迎风一指:“小丫头!你口出不逊,可曾想过后果?你家长辈……”


  话没说完,却见少女猛然转头,指着一处矮棚娇叱:“恶贼!你往哪里跑去!”


  紫影一晃,便要掠出!


  ◇    ◇    ◇


  这紫衣少女正是循迹赶来的鱼清儿。


  劫兆没料到她这么快便追到了这里,一边听着五舵舵主与她周旋,一边伸长脖子四下眺望,伺机走人。谁知道鱼清儿目如鹰隼,一眼便见他鬼头鬼脑;她嗓子清脆动听,还带有些许娇柔童音,这一喝用上了真力,却有雷动之威,棚中诸人不由站起身来,登时又将娇小的绿衣少女遮没。


  鱼清儿年方十六,个头也不高,情急之下本能地踮起脚尖;一旁蓄势已久的“金甲明神”常百里见她身形一动,发在意先,金刀旋即脱鞘而出!千钧一发之际,鱼清儿仰头折腰,金刀“唰!”贴面掠过,带飞几根柔丝。


  胡昆见已动手,不由分说,红着眼挥斧扑至;谁知汤显也是一样的心思,长弓盘出,弓首明晃晃的龙头嵌刃横扫而来,刃尖正对着鱼清儿的水蛇腰!以他俩的身份地位,断无连手对付一名妙龄少女之理,只是两人结义十几年,心念一同,盛怒之下,居然一齐出手。


  汤、胡二人劲到中途,硬收三分,被震得嘴角迸红,兵刃却已不及撤回。


  汤显长弓硬生生盘开,掠过少女腰际,鱼清儿铁板桥后急使一个“鲤鱼打挺”,苗条结实的腰肢果如滑溜之鱼,堪堪闪过龙首弓刃,但身后的板斧却已避之不及;铿铿两响,一斧被常百里的金刀隔开,另一斧正中鱼清儿背门,恰恰砍在绸布包上。


  黄绸飞散之间,鱼清儿手里多了两截银杆,蓦地一线锁合,柔韧无比的银枪宛若游龙浮鲲,倏然活了起来,抖开一片晃眼白芒!


  回刀救人的常百里脸色遽变,忙舞金刀护身。矫矢银芒中,胡昆轰然暴喝,汤显闷声退走……待沐雨尘抽出铁索来援时,只见刺眼的辉芒忽然窜走,胡昆一斧坠地、汤显弓弦绷断;刀法以紧守得名的常百里踉跄几步,白衣左肩绽开一朵鲜红耀眼的牡丹花——银枪却倏然回头,二度横扫而来,软如鞭索、势比雷霆,竟将四人都圈入其中!


  (这兵器……是传说中的“沧海神弋”!)


  沐雨尘全身被矫矢如龙的华光所笼罩,刮人的气劲铺天盖地,压得他须发皆逆,已然来不及叫喊。


  “枪下留人!”


  生死交关,突来一声长啸,起落间穿过一箭之地,夹着哒哒蹄响,一道金光破空飞来,绞入银芒之中。一阵钝声透体,两道光芒还原成本来形状,银枪的枪尖宛若蟠龙,沉重而古朴,柔韧光滑的枪杆嗡嗡颤震,末端仍握在鱼清儿的手里。


  金色的奇异长兵器尖端与银枪交叉入地,形状似枪非枪、似戟非戟,彷佛是虎头张嘴咬着一只扁平的振翅天鹰,鹰嘴、鹰翼俱都是无双利刃。金枪的主人被震得策马连退十余步,蓦地马匹仰头哀鸣,“碰!”一声侧摔倒地,登时断气。马背上那人凌空跃起,潇洒落地,轻抚蓄着尖髭的下巴,朗声吟道:


  “日暗崩腾云,虎视苍生群;灭国无暇日,铸剑惟将军!”


  身后黄尘卷起,二十余名青袍骑士策马而来,为首之人擎着一面青色大旗,上面写着“百军盟大严分舵邓”。


  鱼清儿一抖银枪,枪尖指地:“你是楚州的“腾云虎视”邓苍形?”


  “好说!楚州野人,不直一哂。”那人约莫三四十之间,青袍金冠,一身皮靴、皮褂、皮革束袖,笑意温煦,却透着一股草莽豪气。“鱼姑娘的“覆鱼枪法”着实厉害,邓某佩服,不愧是“沧海神弋”的传人。”


  沐雨尘等纷纷上前,抱拳道:“大哥!”


  邓苍形摆摆手,指着鱼清儿笑道:“这位鱼姑娘,是龙捷军鱼长老的孙千金。大家都是自己人,这原是一场误会。唇齿尚且有误伤的时候,兄弟姊妹哪有不吵嘴打闹的?所谓“不打不相识”,今日于刀剑上结缘,日后浴血弥坚,切不可心存芥蒂。”


  说着看了几位结义兄弟一眼。


  胡昆余怒未平,冲口道:“这妮子说话,好生跋扈!还说盟主……”邓苍形双手抱胸,定定的看着他,胡昆陡被瞧心虚起来,一句话凝在虚空处,无以为继。汤显安静片刻,点头道:“大哥所言甚是。说到底,还是我等先动手的错。”抱着长弓一拱手:“鱼姑娘,汤某适才多有不是,尚祈见谅。”


  鱼清儿毕竟年轻脸嫩,点了点头,神色稍见和缓。


  邓苍形满意地点点头,随手拍了拍常百里的肩头,两人眼神交换,并不言语。沐雨尘忽然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冲口问道:“大哥!特……那人接到了么?”硬生生将“特使”的下半截咽回腹中。


  邓苍形面色微沉,摇了摇手,示意他别谈这个问题。


  鱼清儿收起银枪,径自走进矮棚,劫兆本想带着绿衣少女逃走,谁知这个女拐子居然与百军盟是一伙的,在场数千人立时成了拐子帮的亲朋故旧,却要往哪里逃去?


  更别说还有邓苍形、常百里等高手在场,任一个都非是他劫四公子所能应付。


  (怎……怎么办?)


  正自焦急,忽见鱼清儿走到绿衣少女跟前,恭恭敬敬伏地叩首,低声道:“清儿护卫不周,使殿下受惊了,还请殿下责罚。”劫兆听得一愣:““殿下”?这小疯妮子是什么“殿下”?”


  绿衣少女端坐不动,欣然受了她的大礼,轻声道:“起来罢。不怪你,我也没怎么样。”鱼清儿又叩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


  邓苍形远远看着,忽然变色,扬声道:“鱼姑娘!这位可是……”他貌似粗豪,实则心思缜密,话问一半,自己已然想到了答案:“原来……竟是铁甲战魂山那厢担下了护卫之责。这……却是谁人牵线?”


  鱼清儿点了点头,淡然道:“你派人去通知盟主,让他别在渡口处找了,快些来罢。”邓苍形附耳对沐雨尘吩咐几句,沐雨尘面色微变,立即转头离去。


  邓苍形率其余人等来到矮棚前,数千人一齐跪地,高呼:“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绿衣少女怡然摆手,对鱼清儿道:“叫他们都起来罢!”


  劫兆楞了一下,被压着呼完了“千岁”,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小疯妮子就是他们在找的“特使”!”八王爷伏凤纸有一儿一女,没人规定只有儿子才能代表他行使钦差的全力。既然他的宝贝儿子伏辟疆没来,来的肯定是八王爷的掌上明珠、在中京与“帝阙珍珠”劫英齐名的“翠微公主”伏辟寒。


  ◇    ◇    ◇


拥有亲王头衔的贵族,按礼法是不能直接与平民对话的。


  只有在宣读王旨,又或者是表达身份的时候,才能不受这条礼约的限制——宣旨与诵衔并不能算是对话,而是在表彰圣明陛下的皇权之光。


  绿衣少女……不,是“翠微公主”伏辟寒优雅地站起,就像她从小到大所受的宫廷礼法训练一样,环视着趴伏一地的平民百姓,缓慢的、清晰的说:“本宫承圣上旨意,巡狩郸郡,以彰圣上之明。愿尔等服膺教化、以顺德治,勿负圣上爱民之殷。平身。”


  她很擅长做这种事。现在做的,与上一次、上上次……没什么不同。


  除了伏在她脚边的“蚂蚁”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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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ang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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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称武侠大作,可惜未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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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醋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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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分享  办得好
TOP Posted: 02-05 09:26 #41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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