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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再渡云水
建康。玉鸡巷。
吴三桂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叫道:「有消息吗?」
「还没有。」祁远道:「云老爷子已经亲自带人去找。林法师这两天用灵飞 镜把建康周围百里全搜过了,都没有线索。」
吴战威在一旁咬紧牙关,腮帮肌肉鼓起,低头磨刀,额头青筋一跳一跳。
易彪道:「我是最后见着公子的。当时船上除了紫姑娘还有一个女人,浓妆 艳抹的,像是个粉头。」
「不是粉头。」秦桧脸色发青地从堂后出来,沉声道:「是宅里的女人。」 「我们怎么没见过?」
「不用问了。立刻去查太乙真宗!如果是他们袭击公子,我拼上这条命也要 焚了龙池!」
说着秦桧脸一变,转身跌跌撞撞朝堂后奔去。
祁远与众人相顾讶然,「老秦这是怎么了?」
吴三桂道:「鬼知道他怎么突然跟茅厕较上劲了。」
易彪道:「会不会是中了毒?」
吴三桂摇了摇头。「不像。他给自己抓了六、七副药也没治住,现在拉得走 不成路。我瞧倒像有人不想让他出门。」
众人叫道:「谁这么歹毒,连这种卑鄙手段都使出来了?」
祁远龇牙吸口凉气,「英雄好汉,也怕拉稀。老秦动不了,咱们几个多跑跑 吧。」
吴三桂背上长刀。「太乙真宗的事交给我!我倒要瞧瞧那些牛鼻子长了几只 眼!」
广阳位于大江与云水之间,往西一马平川,其余三面则群山叠嶂,要走一百 余里山路才到云水之滨。这里也是晋国的东北边陲,向北过了云水便是汉境,往 东沿云水而下则是宋国的丹阳。王茂弘所说的广阳渠便是从大江掘出一条河渠, 穿过广阳以东的群山,直抵云水。这种浩大工程,难怪云氏会心动。
一入丹阳地境就见到一群差役设了关卡,对过往商旅逐一检查。人群怨声载 道,那些差役却不为所动,只说新接到知府大人的行文,要对进出晋国的客商严 加盘查。
泉玉姬过去递上六扇门的腰牌,差役立刻露出敬畏神情,飞快地唤来一名官 吏。那小吏验过腰牌,态度也变得十分客气,不但免去检查,还亲自送三人到码 头。
数十艘客船泊在岸边,都是十几丈长、三层高的楼船,仿佛是一座座浮动城 堡,气势恢弘;然而比起它们后面浩瀚的大河,这些楼船都变得如同鸿毛,无足 轻重。
「哇……」
望着眼前几乎看不到边际的河流,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叹。大江给 他的感觉已足够震撼,眼前的云水却更宽阔,水流虽然没有大江湍急,却在平静 的表面下有种目空一切的汪洋恣肆。浩浩的河水浑然一片,让人辨不出来哪里才 是边际。
「客人是第一次见到云水吧?」那官吏带着一丝自豪笑道:「这里的水势还 不算大,若到了晴州,云水在夜影关下汇成云梦大泽,每次涨潮时分巨波吞吐山 峦,水气弥漫日月,那才叫大水。」
程宗扬极目远眺,远方正有一支船队逆流而上,巨大船体在视野中小得仿佛 豆荚,禁不住道:「云水有多长?」
官吏笑了起来,「这就没人知道了。听说云水上游在塞外,那里的牧民经常 能看到河中飘下来的白云。因此世人都说云水是从天上一直流到晴州,世上的金 铢也跟这河水一样,从天下四处流到晴州。泉捕头,请!」
那官吏对这位长安六扇门来的捕头客气万分,显然把另两人当成她的随从, 边走边道:「我宋国主上圣明,大臣贤良。丹阳虽是小城,但士民殷富,治安一 向良好,莫说盗贼,就是乞讨的流民也早已绝迹……」
正说着,旁边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老爷!太太!赏口饭吃吧……」
一个翻着白眼的瞎子趴在地上,破烂衣服早已辨不出颜色,怀里抱着一根竹 竿,一手拿着一只破碗颤微微递过来,里面有几枚脏兮兮的铜铢。
官吏刚说得嘴响就撞上这档事,尴尬地喝斥道:「快走快走!不是有养济院 给你们钱米嘛!」
瞎子翻着白眼珠道:「吃不饱啊,老爷……」
官吏不想多事,从袖中摸出几个铜铢丢到碗里;那瞎子连声道谢,接着哎哟 一声,却是被小紫不小心踩了一脚。
「哎呀!」小紫惊惶地说:「踩痛你了吧?真对不起啊。」
瞎子揉着腿,脸上堆起笑容。「没事没事!小姐心肠这么好,将来一定嫁个 好人家!」
小紫可爱地一笑,「谢谢你啊。」说着把一枚金铢丢在瞎子碗里。
一枚金铢相当于两千铜铢,寻常人一个月也未必能赚到,她出手这么阔绰, 不但官吏张大嘴,连那瞎子的白眼也立刻翻过来,眼珠瞪得贼大。
周围的人聚拢过来盯着碗的金铢,过了一会儿旁边有人叫道:「这瞎子是假 的!」
「好端端的装瞎子,这厮不是好人!」
那官吏反应过来叫道:「来人!把这厮逮起来!」
瞎子被一群人团团围住,逃都没地方逃,连声道:「老爷饶命啊!小的就是 讨点钱,没干什么坏事啊!」
官吏一把抢过碗里金铢,肃然道:「泉捕头,这厮冒充瞎子欺诈客商,必是 歹人!小的一定严加审讯!」
小紫小声道:「好可怜,你们不要打他啊。」
官吏被她提醒,暗道这不长眼睛的东西敢当着六扇门的面削自己面子,非打 断他两腿不可!嘴上却笑道:「姑娘放心。这金铢还请姑娘收好。」
官吏一直将三人送上船、安置舱房,这才怒气冲冲地去收拾那个死瞎子。
这条船是码头上最大的一艘,比平常楼船还高一层,甲板上足有四层,分为 前舱和后舱。前舱算是头等舱,舱内卧室、客厅一应俱全。后面以载货为主,舱 房都是十几个人一处的大间。虽然材料都是木制,没有钢铁痕迹,但巨大的规模 让程宗扬对这个世界的制造能力有了新的认识。
程宗扬等人被安排到正对船首的最高一层,打开窗户就能看到云水浩渺的江 面。那官吏选了两间相连的客房,原以为泉捕头和她贴身丫鬟住一间,男丁单独 一间。程宗扬毫不客气地占了大间,把泉玉姬打发到隔壁。
「死丫头,你故意的吧?」
小紫笑吟吟道:「装神弄鬼什么的,最讨厌了。」
「那瞎子你认识?」
「他姓卢,在建康和孟非卿他们一起见过面。」
程宗扬恍然大悟,「星月湖八骏的老五,云骖!」
小紫撇撇嘴,「什么云骖,一头瞎眼的跛脚驴子。」
程宗扬没理会她的讽刺,「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晚一点就知道了。」
卢景既然露了行藏,肯定会来找自己。程宗扬松了口气:「太好了,我正想 找人回去报个信呢。对了,你在车上和姓泉的聊那么久,说什么了?」
小紫眨了眨眼睛:「我问她多大了,许了人家没有,家里有几亩地,整天跑 来跑去辛不辛苦……」
「哼!哼哼!」
「还有件好玩的事,程头儿想不想听?」
「恐怕没什么好玩的吧?」
「猜对了!」小紫拍手笑道:「雪隼佣兵团的人也在这条船上。」
「什么!」一听到月霜也在船上,程宗扬立刻头大起来。
「大笨瓜。」小紫扮了个鬼脸,娇声道:「泉奴!」
与隔壁相连的小门打开,戴着面纱的泉玉姬进来躬身道:「老爷!主人!」
程宗扬板起脸,「叫老爷就行了,还叫什么主人?」
「主人是叫我呢。」小紫笑道:「你当她的老爷,我当她的女主人,有什么 不好的?走吧泉奴!」
「凑啊哟!」
程宗扬叫道:「你们去哪儿?」
「当然是踩点了。」
「说什么黑话呢!」
小紫转头道:「我已经跟泉奴说好了,今晚联手杀光佣兵团的人,扔到江里 毁尸灭迹。剩下月霜好送到黑魔海给主人邀功请赏。」
「我干!」
小紫格格一笑,带着泉玉姬离开。
程宗扬无奈地坐下来,念头却转到那个白眼瞎子身上。
能见到卢景是件好事。说起来星月湖也是自己人,见识过谢艺、萧遥逸还有 斯明信的手段,这个排行星月湖八骏第五的卢景也差不到哪儿去。
自己本来准备找家云家的商号向建康报个平安信,这下倒省事了。不过程宗 扬记得小狐狸说过,五哥卢景出身豪门,这个世家公子却喜欢扮瞎眼乞丐,不知 道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
舱门忽然开了一道缝。程宗扬有些奇怪,楼船还没有启程,外面风也不大, 怎么门会吹开呢?他起身想去关门,一根脏兮兮的竹竿从门缝中伸进来,接着递 来一只破碗,一个声音道:「老爷,行行好,可怜可怜我这瞎子吧……」
程宗扬瞪着那只破碗,良久拉开门,「进来吧卢兄,客气什么呢!」
翻着白眼的瞎子蹲在椅上,摸索着从碟子里捡颗蚕豆丢在嘴里,嘎崩嘎崩地 咬着,半晌也没开口。
比起温和从容的谢艺、风流倜傥的萧遥逸、威猛沉稳的孟非卿、阴冷果决的 斯明信,眼前的卢景看起来貌不惊人,怎么也看不出他出身世家,身为星月湖八 骏的老五,又是如今最好的杀手之一。
程宗扬忍不住道:「这船人来人往的,卢兄打扮成这样满船乱转,也没人拦 你?」
卢景头也不抬地说道:「你以为这船是谁的?」
程宗扬明白过来,「孟老大!」
孟非卿的鹏翼商社有船行和车马行,看来自己是上了星月湖的船。程宗扬松 了口气,「卢兄,你来找我不是为了吃蚕豆吧?」
瞎子擤了一把鼻涕顺手抹在破衣上:「建康都快翻过来了,你倒躲在这儿开 心。哼哼,紫姑娘还是未出阁的小姐,你孤男寡女地带着她去晴州,打什么鬼主 意?」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是你们紫姑娘带着我去晴州好不好?」
瞎子从衣服里摸出一颗药丸扔过来,「拿着。」
程宗扬接在手里,「这是什么东西?」
「给月霜姑娘的。王哲那家伙这么多年也没把月姑娘的寒毒治好。这颗丹药 你拿给她吃了,看看效果怎么样。」
程宗扬明白过来:「你是跟着月霜才撞上我们的?」
卢景悻悻道:「岳帅的两个女儿先后失踪,孟老大差点把我跟四哥的狗头敲 碎。还是老卢运气够好,一次找到两个。」
「我还以为卢兄是特意找我呢,原来是为了两位姑娘。」
「找你当然有事。」卢景翻白眼道:「传闻你跟太乙真宗结了梁子,到底怎 么回事?」
程宗扬心虚地说道:「没有吧?」
「你手下的人已经放出话,说太乙真宗绑架盘江程氏的少主,让他们立刻交 人,不然就打上龙池。」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谁这么无能啊?」
卢景嚼着蚕豆道:「别说我没警告你。你手下那两个要被人瞧出是殇侯的底 子,麻烦不会小了。」
殇侯是被六朝联手逼迫才隐身南荒,可见他老人家在六朝也是人人喊打的角 色。程宗扬又一次感叹自己运气不好,殇侯和星月湖这两个见不得光的组织偏偏 和自己关系最深,连带自己也要小心,免得被牵连进去,殃及自己这条无辜的池 鱼。
程宗扬打起精神,「卢兄也要去晴州?」
「既然你要去,我就不去了。」
卢景抹了抹手指,「小狐狸在江州被人盯上,我要去帮忙。」
「谁盯上他了?」
卢景咧嘴冷笑一声:「这些天宋军大举集结,看来贾师宪铁了心要跟我们打 一场。」
「贾师宪是哪位?」程宗扬想不起来历史上有这位人物。
「宋国太师,兼领平章军国重事。」卢景冷冷道:「江州城池浅陋,宋军若 来,只有弃城与宋军野战。王茂弘把我们兄弟支到江州,不用费一兵一卒,无论 胜败都坐收渔人之利,真是好算计!但我们兄弟既然出头露面就不怕和他们在战 场兵戎相见!」
程宗扬记得云家那幅地图上,江、宁二州在晋国东疆,分列大江两岸,最东 边的江州与宋国隔山相望。看来王茂弘早就算准宋国的反应,知道临安出于对岳 帅的忌惮,绝不容他手下坐大。怪不得小狐狸拿到江州像吃到酸李子一样。
瞎子忽然翻了翻白眼:「喂,程小子,你跟月姑娘不会有什么事吧?」
程宗扬干笑道:「能有什么事啊?」
「那就好。上次见面紫姑娘已经说了,宁可跟着你也不回星月湖。」卢景气 哼哼道:「你这小子,有点狗运道。」
程宗扬禁不住咧开嘴。死丫头说过这话?难怪星月湖看自己的眼神就跟看姑 爷一样。但卢景接下来的话却让程宗扬出了一身冷汗。
「除了下落不明那个,岳帅就这两个女儿。紫姑娘既然跟了你,你小子要和 月姑娘再有什么事,小心我们兄弟一人卸你一条腿!」
程宗扬脸颊抽动了一下,「五哥,我就两条腿,你们兄弟可有七个呢。」
卢景白眼一翻,「八个!三哥的帐我替他收。你就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多长几 条腿吧。」
程宗扬心里哀嚎一声,这话他要早半年说,自己当场就能给他拍胸脯。这会 儿生米早就成熟饭,自己总不能给月丫头做个处女膜修补术吧?
程宗扬打起精神:「我去晴州也没什么要紧事,既然小狐狸那边有事,不如 我去江州;卢兄辛苦些,亲自护送月姑娘去晴州,也免得你疑神疑鬼。」
「好说。」卢景一口应承下来,「既然这样紫姑娘就跟我一道走。你自己去 江州找小狐狸。」
程宗扬讪笑道:「小紫就不劳烦五哥了,小弟照顾就行。」
卢景木着脸道:「她们姊妹难得见面,好不容易一道去晴州,怎么好分开? 况且江州兵危战凶,也不是紫姑娘该去的。」
程宗扬颓然道:「还是我去晴州吧。」
卢景拍了拍手,从椅子上站起身:「这船是鹏翼旗下的锟字号楼船。船上管 事的姓俞,军衔不高,做生意还行。有什么事就去找他。」
这家伙还真不客气,平白给自己塞了这桩保镖的任务。不过吃人家的嘴短, 何况还是硬抢来吃的……
程宗扬见他要走,忙道:「还有桩生意正好要找五哥商量。」
卢景蹲回椅子上,翻着眼睛摸了颗蚕豆:「杀谁?先说啊,我开价可是很高 的。女人和十二岁以下的小孩,加收一倍。」
早听说斯明信和卢景两个合伙作杀手的生意,看来不假,只不过……程宗扬 道:「连女人和小孩你也杀啊?」
卢景不屑地翻了翻白眼,「讨生意还哪那么多挑三拣四的?」
程宗扬摆手道:「不是这种生意。我正在做个东西,对你们星月湖可是大有 好处——小弟在建康有一个石灰坊,出一种叫水泥的东西……」
这件事程宗扬早就打定主意。水泥若由自己来做,扩大规模并不容易,小狐 狸拿到江州正给双方一个绝佳的合作机会。自己有技术、有原料,而小狐狸正需 要一座坚不可摧的雄城。自己的技术、星月湖的需求、江州的市场,再加上数千 名纪律严格的军人,简直是天作之合。
卢景听完他地讲述,神情微动最后点头:「我这就去建康找那个姓祁的!」
说着他从椅子上跳下来,顺手抓起那碟蚕豆往破碗里一倒。
见他这副饿痨模样,程宗扬忍不住道:「卢五哥,听说你是世家出身,云骖 是什么意思?」
卢景顿了一下,接着眼睛一翻,白眼褪去,露出深邃黑瞳,就像一柄锋利无 比的快剑从破鞘中飞出,眼前的乞丐一瞬间变得光采湛然。
程宗扬这才发现他年纪远比外表看起来年轻。虽然穿着乞丐的破衣,却像一 个浊世中的翩翩公子,倜傥不群;又像一头驰骋天际的野马,桀骜不驯。
「执辔如组,两骖如舞!」卢景道:「云骖就是岳帅战车前最外面那匹马。 在沙场踏血而行的龙马!」
第二十二集
第一章 姊妹聚首
临安。葛岭。
「砰」的一声,一只白玉碟砸得粉碎。清脆响声打破阁内的宁静,玉屑在青 石板上四处飞溅。
座中男子戴着一顶乌角巾,须发犹如墨染;虽然年逾五十,但狭长的眼中精 光闪动,显露出旺盛精力和勃勃的欲望。此时他面露怒容,旁边一名官员束手不 语,噤若寒蝉。
一名男子弯下腰从容捡起玉屑,道:「太师息怒。陛下既然手诏请太师亲自 出镇,以朝廷惯例须建节,授节度使,并无他意。」
「节度使一职乃粗人至极致!老夫节制诸将如弄小儿,何须此职!」
贾师宪厉声道:「应龙!」
旁边那名官员躬身道:「在。」
「替老夫上表,辞去节度使职位!」
翁应龙道:「是。」
廖群玉微微叹息。他放下玉屑,挺身望着座中独掌大权十余年的宋国一品太 师,良久说道:「太师不肯领节度使,请朝廷颁赐双旌双节,以明赏罚如何?」
贾师宪余怒未消,只哼了一声。一名家仆进来。「老爷,夏将军求见。」
贾师宪露出厌恶表情,「不见!」
廖群玉道:「夏用和当世勇将,此番用兵正须此辈出力。」
贾师宪道:「一个丘八,不必理会!」
家仆离开后,廖群玉取出一只木匣放在案上。贾师宪才脸色稍霁,「印出来 了?」
「刚印出几册。」
贾师宪掀开书页,只见纸白如玉,字迹墨光清晰,连声赞道:「好!好!纸 宝墨光,赏心悦目。」
廖群玉道:「纸张是上等的玉版纸,油墨用金香麝调制,可千年不变。六朝 史事与诸子杂说合编为百卷本,只是价格不菲,印制一套便要近百银铢。」
贾师宪怒气已消,轻抚书卷喟然道:「此中文字何只千金?先从府中支取两 万银铢,印制二百套吧。」
翁应龙已写好奏章,双手奉上。贾师宪看了一遍,微微颔首。
翁应龙道:「晴州之事该如何处置?」
贾师宪道:「那些商人尽是世之奸蠹,挟其资财、聚敛成性。长此以往,国 将不国。」
廖群玉小心的收起书册:「江州之事未了,再引出晴州那些商会只怕横生枝 节。」
贾师宪离开座位,走到窗边,「我已下过手令,正要藉此机会好好敲打那些 商蠹。」
他推开窗户,负手远望。葛岭草木依然葱茏,远处西湖波光潋影,湖侧的临 安城沉浸在淡黄暮色中,一片祥和。
贾师宪低叹:「当日岳贼肆虐,群臣束手,任其横行无忌,实是朝廷奇耻大 辱!老夫费尽心力才除去此贼,怎容他死灰复燃?应龙,建康有回书了吗?」
「仍无音讯。」
贾师宪冷哼一声。「既然如此也不必等王丞相的回书了。待攻下江州,尽除 岳贼余党,城池土地照样还给他们就是。如果有兴趣,尽可让他们的北府兵据江 观战,看我的上四军如何摧城拔寨!」
云水,鹏翼社,鲲字号楼船。
程宗扬仍坐在椅中。面前桌椅依旧,星月湖八骏之一的云骖已经踪影皆无, 就像从未出现过。
卢景带来的消息没有让程宗扬感到太意外。自己早有预感江州将经历一场恶 战。双方从山野鏖战到城下,战场从陆地一直延伸到水上,只是不知道对手会是 宋军。
对江州之战,自己不太担心。萧氏父子既然敢接下江州,自然有防御手段。 如果星月湖剩余的两千人都是萧五那种水平,宋军只怕多上十倍也讨不了好,何 况还有自己送去的礼物。
早在建康时,石灰坊刚烧出第一批水泥,自己就着手这件事,准备给小狐狸 一个惊喜。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程宗扬不只一次后悔自己大学应该选理科,可当 初自己没有前瞻性,完全忽略穿越的可能,竟然选了一门对穿越者毫无用处的英 文系。
对于自己这个缺乏必要准备的穿越者来说,水泥可以算是自己唯一掌握的跨 时代技术。说起来很惨,但确是实情。别说枪械、大炮,自己那点理工知识连块 肥皂都造不出来。
将水泥供给小狐狸并不是程宗扬一时冲动;即使没有迫在眉睫的江州之战, 自己也会与星月湖合作。星月湖有的是身强力壮的汉子,只要自己提供足够的石 灰,再加上祁远这个新上任的行家指点,短时间就能让江州城改头换面。
听到宋军准备对江州用兵,程宗扬第一个念头就是放弃晴州之行,立刻赶往 江州。但卢瞎子比自己还急,把月霜往自己手里一丢就拍拍屁股走人。
程宗扬算了一下,自己乘船顺水到晴州要二十多天;宋军远道进攻江州,大 军集结,走陆路三个月能投入战场都是快的。等送完月霜,自己再去江州,恐怕 还能赶在宋军前面,亲眼看到自己「发明」的水泥在江州大派用场。
与这件事相比,自己在建康的临江楼只是一件小事。贾师宪远望西湖时,程 宗扬也推开窗户,在暮色中临风远眺。夕阳下,浩浩荡荡的云水浮跃万点金红的 光芒,向着没有尽头的天际流去。
这个世界就像水中扭曲的倒影,熟悉而陌生。直到现在,程宗扬不败相信自 己真在晋朝的建康生活过,还是这仅仅是个梦。不知道自己真是与王导、谢安这 些历史人物接触过,还是仅仅接触到他们虚幻的影子。
这个世界像一盘被无数次篡改过的棋局,面前错综复杂又捉摸不定的棋路令 自己对未来一片茫然。程宗扬甚至不知道自己会是占尽先机的棋手,还是局中随 时可能被提走的棋子?毕竟前面已有岳鹏举中盘退出的先例;段强更惨,刚落子 就被提走。
自己这枚棋子呢?会不会在下一手就被提掉?
程宗扬很久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自己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 答案。在这种暮色里,一切都显得不真实,连自己的存在感都渐渐变得模糊,仿 佛融化在熔金的夕阳间,一点一点消失。
舱门轻轻一响,程宗扬瞬间从恍惚中抽离出来,眼神变得明亮异常。舱门推 开,外面是一个中年男子。他穿着绸衫,腰间挂着一只俗气的金线荷包,貌不惊 人,看起来像个庸碌的商人。
但关上房门的刹那,他身体突然一挺,双脚「砰」的一并,整个人仿佛一柄 淬火的钢刀,从庸碌外表下跃然而出,抬臂向程宗扬敬了个礼,「程公子!」
在六朝见惯抱拳拱手的礼节,突然看到有人朝自己行军礼,程宗扬愣了一下 才道:「俞老板?」
「俞子元。」那男子道:「星月湖大营一团一营少尉排长。」
程宗扬暗暗称奇。这个俞子元看起来身手不凡,竟然只是个小排长。他微笑 道:「俞少尉你好。」
俞子元没有放下手臂,而是认真说道:「多谢公子。」
「我有什么可谢的?」
俞子元眼中忽然涌出一丝泪光,胸口起伏几下才道:「谢中校是我们一营的 营长。」
「谢艺?」
「谢中校在战场上救过我两次命。中校死的时候,我们兄弟却没有一个在他 身边。」俞子元压抑着感情,低声道:「公子千里迢迢背回营长的骨骸,是我们 一营所有兄弟的恩人。」
想起谢艺,程宗扬心里有些不好过。
「谢兄也救过我的命,路上帮了我很多。」
俞子元收起泪光:「卢中校命令我们兄弟护送程公子和两位小姐回晴州,公 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船上还有你们的人吗?」
俞子元毫不隐瞒地道:「我们排还有二十多名兄弟,在船上的有十四个。这 趟生意做完,我也要到江州去。」
程宗扬笑道:「到时候说不定我们又同路了。」
「公子也去江州?」
程宗扬叹口气:「小狐狸要打仗,我怎么能不去呢?俞兄,这船上有多少客 人?」
俞子元道:「船上一共载了四百多名客人。有几个到扬州采购鞭炮的,大部 分都是去晴州。」
听到鞭炮,程宗扬心里一动,「杨州有烟花没有?」
「烟花要数晴州出的最好,每年十月,晴州几大商会在江上放五色烟炮,烟 火满江,堪称盛事。」
五色烟炮听起来和自己知道的烟花差不多。到了隋州,买几枝和小紫一起到 江边放着玩,让她开心开心,总比烧人家房子好吧!
程宗扬笑道:「多谢俞兄。雪隼佣兵团的人住在哪儿?」
「在后舱。一个十几人的大间,还有一个小房间是月姑娘住的。我陪公子一 起过去吧。」
「俞兄不用客气。我去看看几个朋友。」
俞子元迟疑一下:「刚才那位捕头下船离开,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程宗扬打个哈哈,「她是六扇门的人,可能有差事要办吧。」
俞子元释然道:「如此最好,岳帅当年与六扇门是对头。有她同行只怕对紫 姑娘不利。」姓岳的到底干了多少缺德事?怎么遍的都是仇家?
俞子元道:「整个顶层都不再安排客人,公子与紫姑娘尽管安心居住。我在 甲板一层,公子有事只须吩咐一声。」
俞子元离开后,程宗扬没有立即去找雪隼佣兵团的人。等俞子元走远,他伸 个懒腰,然后真气透入窍阴穴,在魂影上狠狠干了一记。
隔壁相连的小门响了两下。接着一个女子推开门,弯腰深深鞠了个躬,「老 爷!」
程宗扬一把拽住这个已经离船的女捕头,把她推到舱壁上,让她背对自己趴 好,然后拉起她的捕快服,把裤子往下一扒,接着挺起阳具对着她白生生的屁股 干进去。
阳具挤进蜜穴,传来柔软而紧密的触感。泉玉姬的斗笠掉在一旁,露出发髻 后一枝白玉扁弃。
女捕快翘起屁股喘息道:「古玛朴思迷达!谢谢老爷!哦泥……老爷干得好 深……」
与六扇门的捕头一同到隋州,路上太过招摇,不好隐匿行迹。因此程宗扬要 泉玉姬以捕快身份下船离开,做出远行样子,再悄悄登船。泉玉姬交出魂丹成为 无法背叛的奴隶,顺从得像自己的影子。对这个新罗贱人,自己没有丝毫好感, 拿来泄欲倒是个不错的玩具。
对这贱人自己连前戏都不用做,只要在魂影上撩拨几下,插进去就是湿淋淋 的。新罗贱人不愧是黑魔海精心培养的女奴,配合度极高,每次都让自己尽兴而 终。有了卓云君的教训,程宗扬收起以往那点怜香惜玉,对这贱人毫不客气;一 边干着她的蜜穴,一边道:「湿成这样,真够骚的!」
女捕快道:「奴婢一想起老爷,下面就禁不住湿了。」黑魔海的妖术果然高 明,窍阴穴中的魂影与这贱人魂魄相系,随便动几下就感同身受。程宗扬不禁想 到,如果自己能把黑魔海女人的魂丹都搞到手……
「泉贱人。」程宗扬道:「黑魔海的女人是不是都有魂丹?」
「魂丹要教主亲授。」泉玉姬喘息道:「只有教中的御姬奴才有。」
「御姬奴有多少?」
「御姬奴大都是教主亲自挑选,身份隐密,奴婢不知道其他人的身份。」
「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真没用!」
「米呀哈蜜达!」泉玉姬被他干着叫道:「对不起!」
「过来!」程宗扬抱起泉玉姬的腰肢,把她推到窗口。泉玉姬受惊般浑身一 紧,接着臀后阳具狠狠干进阴道,将她小穴塞得满满的。
舱房在楼船最高层,窗外是浩浩云水,本来不必担心被人看到,但这时船只 还没有离岸,一眼望去便看到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只要有人抬头就能发现伏 在窗口的女人。
「扶好窗户,腰弯下去,把衣服解开!」
「凑啊哟……」
泉玉姬声音发颤地解闺上衣,把捕快服脱到腰间。她击杀自己同僚时,眉头 都不动一下,就像机器人一样冷酷无情;这时在窗前宽衣解带,手指却禁不住微 微战栗,白皙皮肤透出一抹艳色。
程宗扬一把扯下泉玉姬的面纱;女捕快惊叫一声。
「你戴着面纱,谁都能认出你,还不如摘了!」程宗扬挺动着阳具道:「反 正没人见过你,还以为是哪个不要脸的粉头呢!」
「阿拉嗖!古吗朴思蜜达!奴婢知道了,谢谢主人。」
泉玉姬两手扶着窗户,纤软腰肢弯曲下去,屁股高高翘起。她松开的长裤掉 在踝间,露出光溜溜的腰臀和双腿;上衣敞开,白光光的乳房低垂,雪球般前后 抛动。乳尖的银铃来回摇晃,将乳头坠得拉长。
女捕快的下体分泌出大量汁液,整个蜜穴都水汪汪的。阳具在狭紧蜜肉间进 出,带来阵阵快感。程宗扬捏着她的屁股道:「再挺高点!」
「凑啊哟!」身前女捕快弓着腰,上身与地面平行,这时跑起脚尖,竭カ挺 起屁股,那张又圆又翘的大白屁股高耸着,肉感十足。
娇艳的性器向后挺起,夹在白嫩臀肉间,露出花瓣般红嫩的蜜肉,被粗壮的 阳具撑得满满的,不住滴着淫液。
程宗扬扒开她的臀肉,一边用カ挺动阳具,一边观赏她下体娇须的蜜肉被大 肉棒粪而蠕动滴水的艳态。
泉玉姬元红新破,阳具进出间仍然感到痛楚。雨片娇嫩阴唇不时抽动,雪滑 的臀沟内,小巧菊肛也随着阳具进出而不停收缩。她长年奔走,白生生的臀肉弹 性十足,而且富有光泽;就像一推白玉团,在自己撞击下不断变形。
程宗扬一手伸到她胸前抚弄白光光的乳球:「那不是刚才那个小官吗?泉捕 头,跟他打个招呼。」
泉玉姬耳根都红了起来,「米呀哈蜜达,对不起……」
「真没用!」
程宗扬用力干着她的屁股。泉玉姬略带痛楚地叫道:「哦泥……老爷肉棒好 大……好硬……插到奴婢花心里了……新罗女人的鲜花被老爷采了两遍……」
淫水混着几缕血丝从女捕快蜜穴涌出,顺着雪白大腿内侧一直淌到脚尖,看 起来淫艳无比。
程宗扬拽住她的头发用力一挺。泉玉姬两手支撑不住,整个上身都被推出窗 外,暴露在众人视野中。
「哦泥!」泉玉姬发出一声尖叫,滑嫩小穴猛地一紧,夹住阳具。她的叫声 引起人群注意,几道好奇目光射来,接着吃惊地张大嘴巴,看着舷窗中露出的白 花花肉体。
程宗扬只觉她小穴一阵抽动,接着喷出一股温热液体,顺着硬邦邦的阳具直 淌下来。
程宗扬把她抱起来,「砰」的关上窗户,然后将她压在船板上,干进她高潮 的淫穴用力脔弄。
「竟然泄了身子,真是个浪货。」
泉玉姬的表情与其说羞耻,不如说是变态的兴奋。她手脚微微抽动,娇喘连 声,「准送哈蜜达……好羞耻……哦,奴婢又被老爷开苞了……」云收雨散,程 宗扬穿好衣服,神清气爽地转过身。
那个新罗贱人赤条条躺在船板上,雪白双腿大张,腿间娇美的玉户被干得翻 开;红嫩蜜穴灌满精液,夹杂着星星点点的丹红,就像被自己第一一次开苞。程 宗扬笑道:「泉捕头,辛苦了。」
「捆擦那有!」泉玉姬脸上还带着亢奋和羞耻的红晕,吃痛地说道:「没有 关系……」
程宗扬轻松地走下舷梯。船上巳经载满客人,衣履华贵的商人、风尘仆仆的 行旅,当然也少不了身强力壮的佣兵。如果不是所有东西都是木制的,这艘楼船 简直就像一艘豪华游轮,船上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居然还有一间餐馆。
雪隼佣兵团住在后舱。程宗扬绕到甲板后面,忽然看到几张熟悉面孔。敖润 抱着一只酒坛,闷头靠在船舷边;老张和冯源在一旁,似乎在劝说什么。
程宗扬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敖润已经看到他,抬起头叫道:「程兄 弟!过来坐!」
老张和玛源尴尬地朝程宗扬笑笑,冯源指了指敖润,用口形示意老大已经喝 多了。
敖润不由分说把程宗扬拉着坐下,倾过酒坛倒了一碗酒:「这一碗是敬程兄 弟的!」
程宗扬拿起碗,敖润用力拍着他的肩膀,「什么都不用说了!你小姨已经都 告诉我了!输给程兄弟,我老敖没话说!」
「等等!等等!」程宗扬连忙拦住他,「什么我小姨?哪儿钻出来的?」
「就是紫姑娘,说是令堂最小的妹妹。」
「我干!我娘生我的时候还没她呢!」
冯源恍然道:「我就说嘛,你外婆挺那个……啥的……」被程宗扬眼一瞪, 连忙咽回去。
老张道:「那不是你小姨?」
「那是我小婢!」
敖润红着眼叫道:「程兄弟!你这可不行啊!月姑娘已经是你的人,你再跟 别的女人不清不白!」说着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就要摸刀。
程宗扬连忙拍着胸脯:「我小姨!是我小姨!行了吧!敖老大,你就说我那 位亲姨奶奶跟你说什么?」
敖润盘腿推心置腹地说道:「程兄弟,你知道我对月副队长有那么一点点意 思……」
程宗扬老老实实道:「我还真不知道。」
「咱明人不说暗话!刚才你小姨来找月副队长,我才知道她是你没过门的媳 妇,因为闹别扭才跑出来。被你小姨这么一说,我心里……」敖润捂着胸口,眉 毛打结似的拧在一起。
冯源在旁陪笑解释:「借酒浇愁、借酒浇愁。」
死丫头的话你们也信?小紫骗起人来真有一手,敖润也是老江湖,怎么也被 她骗得团团转?这死丫头见人就骗,一点品德都没有!
程宗扬暗骂一声,正容道:「实话跟你说,我这媳妇哪儿都好,就是脾气不 大好。这一跑就是好几个月,见面一句好听的都没有,拿剑就刺,什么难听骂什 么,你可是亲眼看到的。我是倒了八辈子楣才摊上这个媳妇。」
敖润怫然道:「你这话我不爱听,月姑娘脾气怎么不好了?」
「好好好!」程宗扬道:「我小姨还说什么?」
敖润抓住他的手腕低声道:「程兄放心。那天的事,我们哥几个全烂肚子里 面,一句也不往外说!」凭什么啊?死丫头不会将你们洗脑了吧?
冯源在旁道:「要不是你小姨是六扇门的捕头,这事我还真不信。长安城的 事跟我们雪隼佣兵团一点关系没有,他们闹得天翻地覆也闹不到我们晴州来。」
老张也道:「这回我们兄弟是吃了亏,但招的那些兄弟还没有正式入团,这 口气只能忍了。往后见着六扇门的爷儿们,我们绕着走。」
死丫头不会将泉玉姬的腰牌改个字就冒充六扇门的紫捕头吧?她又撒什么弥 天大谎,说长安城闹得天翻地覆呢?
程宗扬坐不住了,「我那位亲姨奶奶这会儿在哪?」敖润黯然神伤,捧着酒 碗咕咕咚咚猛灌。
冯源道:「她正跟月副队长说话,劝她回去。老大,你别难受,我听见月副 队长答应了。」
敖润捏了把鼻子。「我难受什么啊……」
程宗扬道:「敖兄,咱们有的是时间聊。我先去瞧瞧姨奶奶。」
冯源体贴地说道:「放心!放心!月副队长自己一间房,你尽管去,绝对没 人打扰。」
程宗扬问明位置,急步朝后舱赶去。一路心里忐忑,月霜和小紫这两个同父 异母的姊妹见面,究竟会迸出什么火花?不会是火山爆发吧?
远处出现两个身影。穿着佣兵服的美女烧成灰自己都认识,除了月霜还能是 谁?另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自己变成灰也忘不了,当然是亲亲小紫,倒是没 见到泉玉姬的踪影。
程宗扬心里一阵嘀咕。死丫头和月霜在一起啊?看样子似乎聊得挺开心。这 对同父异母的姊妹容貌没有多少相似之处。月霜身材高挑,论年纪她大了几岁, 身体曲线更加饱满,眉眼清晰如画,宛如一株英气逼人的剑兰。小紫身材窈寐纤 美,五官更加精致,这会儿娴淑样子就像一朵精美的莲花。
唯一相同的是两个少女都够美,仿佛两株活色生香的花朵在月下比娇争妍。 月霜边走边道:「我好久没见到卓师叔,原来她在六扇门做事。」
小紫小手握在身前,步子迈得碎碎的,一副害死人不偿命的淑女模样,含笑 道:「我和卓教御很要好的,她的凤羽剑就放在我这里,还教了我一点太乙真宗 的法术呢。」
说着她双掌一分,一条带着光焰的火羽从白嫩掌心一闪而逝。
「烈焰凤羽!」月霜惊讶地说:「她连自己的绝技都传给你了?」
小紫可爱地吐了吐舌头,「我只会个样子啦。」
程宗扬心里冷笑。卓云君落在小紫手里那么久,什么秘密都被拷问出来,一 招烈焰凤羽算什么。
月霜终于完全相信面前的少女。「你年纪这么小,这也很了不得呢。」
她停下脚步,「可是……泉捕头为什么要杀郑捕头呢?」
小紫一脸认真地说:「得到切实证据之前,我们无法定案。」
小紫压低声音道:「但据我们推测,应该与太子的势力有关。郑捕头一直都 是太子的人。」
看着死丫头煞有其事的样子,自己也差点相信她说的才是真相。六扇门卷入 长安诸王争位的乱局而导致内讧,与黑魔海没有什么关系。连唯一亲历过瓠山之 变的敖润都被她说服了,何况月霜?
月霜似乎想到什么,脸色微微发红,过了会儿才道,「但泉捕头亲口承认她 是黑魔海的人……」
月霜啐了一口。「好下贱。」
程宗扬躲在一处船舷阴影里,听着小紫笑道:「我那个外甥虽然热心,为人 却有点糊涂呢。」
月霜冷起脸,咬牙道:「那个混账!」
小紫眼睛眨了眨,仿佛从她口气中听出什么,但没有追问,告诫道:「泉捕 头和郑捕头的事涉及机密,你们千万不要对外面说。」
月霜点点头,「我知道了。」
「还有件事请姊姊帮忙。」小紫笑吟吟道:「到了晴州,如果可以的话,我 们六扇门希望你能出面,看能不能引出黑魔海的坏人。」
程宗扬心头猛跳一下。让月霜当诱饵引黑魔海的人出来?死丫头想借刀杀人 吧?
月霜毫不迟疑地点头,「这是我应该做的!」
小紫一副体贴口气道,「月霜姊姊,这件事很危险的,你再考虑一下,毕竟 黑魔海很坏。万一被他们发现,你会面对很多可怕的敌人。虽然我们能救下成千 上万的善良民众,但姊姊生命同样十分宝贵啊!任何可能对你造成伤害的事,我 们都很担心。」
月霜断然道:「这也怕、那也怕,还能做什么?不用考虑了,我答应。」
小紫俏美面孔流露一丝恰到好处的感动,执着月霜的手真诚地说道:「月姊 姊,六扇门和天下的正义之士都会感谢你!」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恨不得捣住她的嘴巴把她拖回来,狠狠揍她一顿屁股, 可月霜脸颊微微发红。程宗扬在心里摇头,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月霜这笨丫头 也太好骗了。
小紫仿佛无意地说道:「我那个外甥是个商人,平常在外面做生意。」
「怪不得是个下流的小市侩!他和姓泉的……哼!」月霜停下来,羞恼地哼 了声。
小紫笑嘻嘻道:「那个小家伙挺坏的。不过姓泉的也不是什么好人。」
死丫头扯这个是什么意思?程宗扬心里嘀咕。只听小紫笑道:「泉捕头是新 罗人,不在乎什么礼义廉耻。她们新罗女人穿的衣服,还故意……」
小紫悄悄在月霜耳边说了几句,月霜惊讶地皱起眉头:「真的吗?都是露上 体的装束?」
「是啊。」小紫吐了吐舌头,「她们有好多官妓,官妓生下的孩子都被叫成 棒子。还有人编到书里,叫《辽左见闻录》。」
月霜又是惊讶又是好笑。两人说了一会儿,月霜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 有件事要告诉你们六扇门。」
「什么事?」
月霜拉住小紫,「我们到舱房里说。」
第二章 波斯密信
本来想知道她们姊妹两个聊什么,这会儿也不用看了,月霜已经对小紫信个 十足。论起性格,月霜与云丹琉有些相似,无论说话办事都直接了当,而且脾气 火爆。但月霜自小在军营长大,比云丫头单纯得多。如果是云丹琉,小紫那番话 根本骗不住她,说不定还趁机黑吃黑把泉玉姬干掉,消除一个隐患。
说到底月霜脸皮还是比较薄,如果在草原被自己上的是云丹琉,云丫头吃那 么大亏,这会儿同乘一船,自己早就被她替天行道。月霜当着满船人的面,怎么 也不肯说出草原上吃亏的实情。
脚下甲板微微晃动,楼船升起扇形的硬帆在夜色中启航,沿着浩瀚云水顺流 而下,朝数千里外的晴州港驶去。
小紫施施然进来,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露出天真笑容。程宗扬两手抱在 脑后,躺在床上道:「看你笑那么开心,活像一只小狐狸刚偷吃了人家的母鸡。 老实说,你找月霜说什么了?」
「当然是认姊妹,然后抱头痛哭一场啰。」
「得了吧,你把敖润他们都骗得服服贴贴,月霜那傻丫头还不是随便让你骗 着玩啊?老实说,不然打你屁股!」
小紫白了他一眼,「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程宗扬理直气壮地叫道:「我又没听全!」
小紫忽然一笑:「程头儿,有件好玩的事,你想听吗?」
程宗扬怀疑地说:「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吧?」
「猜对了!」小紫笑道:「雪隼佣兵团的人送货到广阳,还接了一件任务, 从广阳带了一件东西回晴州。你猜委托他们的客户是谁?」
「这你都套出来了?」程宗扬坐起身,「佣兵团不是要替客户保密吗?」
小紫叉住腰,「别忘了,我是六扇门的捕头;要查疑犯的数据,他们当然要 配合。」
「喂,你是怎么冒充捕头的?不会拿个假腰牌,他们就信了吧?」
小紫得意洋洋地说:「我的捕头身份可是经过认定的。」
程宗扬一头雾水,「谁认定的?」
「笨死你了,当然是这里的地方官喽。」
「那个小官?」
程宗扬明白过来。这丫头用泉玉姬的身份得到丹阳官吏的信任,再用丹阳那 个小官得到敖润等人的信任。敖润他们不信泉玉姬,丹阳的地方官却不能不信。 死丫头再做点手脚,轻而易举弄几份文件出来,要骗倒敖润也不是难事。
程宗扬气哼哼道:「你就骗吧,小心掉进拔舌地狱爬不出来。」
小紫忽然抱住他,轻声道,「如果我真进了地狱呢?」
抱着小紫纤软的腰肢,程宗扬心头一阵激荡,过了会儿道:「那我只好跟阎 罗王拚命了。」
小紫抬起头惊喜说道:「你会帮我杀掉阅罗王吗?」
「会!」程宗扬大声说:「不管谁欺负你,我都把他碎尸万段!」
「太好了!」小紫举起白嫩小手高兴地说:「到时候你当阎罗王,我要当地 狱女王!」
「你要当地狱女王,全天下的人都该一心行善,免得落到你手里。」程宗扬 说着,忍不住低头想吻她的小嘴。小紫咯咯一笑,游鱼般从他臂间滑出,让自己 亲了个空。
程宗扬懊恼地说道:「废什么话呢!赶紧说!那客户是什么人?」
「一个波斯人。他委托雪隼佣兵团送一件东西,交给晴州的波斯商会。」
「佣兵团接的奇怪东西多了吧,月丫头为什么对这东西上心?」
「他们刚接到东西,不到一个时辰那个送信的波斯商人就被杀了。」小紫笑 嘻嘻道:「死得很惨呢。」
程宗扬生出一丝好奇:「什么东西?」小紫拿出一张纸在他面前晃了晃。
程宗扬接过来,上面写着几行古怪符号,字迹倾斜,看起来有点像字母,但 都是一半一半的。
「这是什么鬼画符?」
「人家看了好久也没想出来。」小紫眨了眨眼,「程头儿,你要能看懂,人 家就让你亲一口。」
你都看不出来,故意拿出来是想让我难看吧?程宗扬横竖看了几遍,忽然几 个残缺字母吸引他的目光。那些字母有些像只写了一半的罗马数字,一行是上半 边,一行是下半边。
程宗扬心里一动,把纸张折起来,几个残缺字母拼在一起,显出几个完整的 罗马数字:ⅢⅠⅣⅠ。
「我明白了!」程宗扬拍案叫道:「这本来是一些纸条!被人誊写到一张纸 上才变成几行。」
程宗扬把纸张沿着倾斜字迹裁开,连成一长条再卷成筒状。错落的字母旋转 着一行行拼接起来,变得清晰可辨。
小紫疑惑地看着程宗扬,「你怎么想出来的?」
终于能压过死丫头一次,程宗扬得意说道:「过来!先让我亲一口!」
小紫眨了眨眼睛,「你先说,说完就让你亲哦。」
「泰西有个大国,他们的军队发布密令时,用羊皮包在一根圆木棍上,写完 后把文字螺旋状切开。送密令的人只拿到一堆零散字符,得到密令的一方用一根 直径相同的木棍,把羊皮缠在上面就可以复原文字。」
这是亚历山大的发明,幸亏自己还记得。程宗扬道:「是拉丁语。罗马人的 文字。」
小紫好奇地说:「你认得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自己只能勉强认出一些字根,整篇就不知道什么意思,只 有几个罗马数字确定不会认错。三一四一……是时间还是数量?
「晴州还有波斯人商会?」程宗扬琢磨着放下纸条,「波斯人的事跟咱们没 什么关系吧?」
「拜火教呢?」程宗扬抬起头。
小紫笑吟吟道:「月霜觉得委托人像和拜火教有关,你们在大草原上遇过, 她对这事很在意呢。」
程宗扬心里升起不祥预感,小心道:「那丫头什么都跟你说了?」
小紫挺起胸脯。「你的事我全部都知道!还知道你跟她上过床!你这个无耻 的淫贼!」
「我干!你肯定用什么妖法吧!我才不信月霜会告诉你这些!」
小紫抱住手臂冷笑一声:「程头儿你真没用,一骗就骗出来。」
又被骗了!程宗扬心里惨叫。
小紫已经用力踢了他一脚,「好啊,你敢和她上床!」
「误会啊!我们之间完全是误会!」程宗扬抱着腿叫道:「你若觉得吃亏, 我也陪你上床好了!」
「讨厌!」
「喂,别跑啊!刚才你答应过让我亲一口的!哎哟……」
在船上相处几天,程宗扬和雪隼佣兵团的汉子已经混熟了。初始大家对这个 六扇门的年轻捕快有点戒心,程宗扬赶紧解释只有自己小姨是六扇门的人,他本 人是做生意的,跟六扇门没什么关系。冯源沉吟道:「我说副队长在六扇门好端 端的,怎么非要跑到晴州当佣兵,原来还有这些不为人知的内情啊。」
老张道:「副队长和你的事,是你小姨牵的线吧?我看她们两个很要好啊, 这雨天整日待在一起。」
新加入的佣兵汉子道:「哎哟!你不会就是和小侯爷光屁股在船上跳舞那个 吧?可不是!整个建康城都知道了!真的不是啊?我说你看起来也没那么不要脸 嘛!喂,六扇门内斗的事究竟是真的假的……」
敖润道,「六扇门!六扇门!你们少说点不行吗?喝酒!喝酒!」
敖润喝了两碗,喘气道:「老程啊,你那天一脚把我踢晕,后面的事我没看 到,但泉捕头……那功夫可真邪门!」
程宗扬道:「郑捕头的拘魂锁也很邪门嘛。幸好我姨奶奶来得及时,要不我 小命就没了。这件事六扇门自己去办,咱们就别管了。来!喝酒喝酒!」
靠着小紫骗死人不偿命的谎话,终于把瓠山发生的事支吾过去。接下来谈起 生意,大家分外相得。
敖润口沫横飞地说:「我们雪隼慵兵团可是晴州一等一的大团!宗旨就是公 平、正义、勇气和责任!老程你若有货就交给我们雪隼佣兵团!别管是不是远在 天边,都保证给你顺顺利利送到!你瞧我这些兄弟,老张!八极门的高手,一身 横练功夫,早就是第四级入微的境界!放哪儿都响当当的!」
「副队长就不用说了,正经的巾帼不让须眉!冯大法,平山宗的大法师!一 手火法出神入化!你去打听打听,像我们雪隼团这样每队配一名法师,有几个佣 兵团能做到?不说远的,建康城赫赫有名的云家,在晴州货物也是我们押运!」
「你们和云家也挺熟?」
「那当然!云家在晴州有好几间商号,都是云六爷亲手打理。他跟我们团长 薛延山、副团长石之隼都是过命交情!不瞒你说,老敖这次到建康就是从云家得 的。」
程宗扬笑道:「越说越近了。云家和我也不是外人,这顿我请客!」
「哪儿能让你破费!」敖润把口袋拍得山响,「我们雪隼团有的是钱。」
程宗扬也不推辞。「正好我有事要和云家联络,沿途有没有云家的商号?」
「前面就是扬州,船要在码头泊一日。喂,老张!」敖润扭头道:「云家在 扬州的商号叫什么来着?」
「就是云氏商会在扬州的支号,掌柜也是云家的人。」
敖润道:「坐船坐得难受,正好上岸散散心。到了扬州,我陪你去!」
说话间旁边传来一阵轰笑,敖润扭头道:「冯大法!又干嘛呢?」
冯源盘膝坐在甲板上,在他身前数丈距离放着三盏油灯。这位平山宗的大法 师左手平放,掌心向天,右手食指、中指竖起,放在左掌上,垂眼默念片刻,然 后大喝一声,「疾!」
冯源戟指往前一挥,三盏油灯有两盏同时跳出火光。另外一盏被劲气鹿倒, 灯油洒了一地。
冯源收回手,得意洋洋地说道,「怎么样!」
几名佣兵汉子纷纷道参,「不错不错!有点道行!」
「这戏法变得好!」老张怪声怪气道:「冯大法,可你这戏法有什么用?」
冯源哂然道:「用处大了!别看你一身横练功夫,我隔空往你胸口一指就能 在你胸口烧个洞出来。」
「得了吧!谁打仗时怀里揣个油灯让你点呢?」
老张道:「就算你法力涨十倍,能挥出个火球,起码得两个呼吸时间吧?我 一步跨过去,先这么一刀,再这么一刀!你还没施完法就把你大卸八块,扔水里 喂鱼了!」
冯源叫道:「死老张!看我冯大法师的猛火诀!」
说着用カ一点。
「啊!」老张惨叫一声,梧着胸口一蹦三尺高,「砰」地倒在甲板上。
冯源吓得跳起来,「老张!你没事吧?」
老张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怪笑道:「玛大法,你的手艺还差点儿啊!」
「呸!我点!再点!」
冯源正点得高兴,旁边忽然有人叫道:「哎哟!火!」
甲板上的灯油不知什么时候被点着,一群汉子连忙捡起东西扑打。敖润也吓 了一眺:「胡搞什么!船上也敢玩火法!冯大法,烧了船你赔啊!」
冯源连忙道:「不玩了!不玩了!」
众人手忙脚乱扑灭火势,幸好灯油不多,没有酿出事来。
程宗扬蓦然想起一件事,扭头却不见敖润。他叫住冯源,「敖老大呢?」
冯源挤眉弄眼地笑了两声:「副队长刚才把老大叫走了,没往这边来。」
船上这些天月霜一直没有理睬自己,落在这些汉子眼中又是一桩笑谈。不管 怎么说,比起一见面月霜就想要自己的命,现在的状况已经好了很多。
程宗扬道,「冯大法,你们练火法的用过火药没有?」
「火药?」冯源皱起眉头。
老张插口道:「你说火器?那东西宋军使过,叫突火枪,弄根竹筒,里面塞 上药、装上火捻,一点火喷出去。好像是个姓武的……」
冯源道:「武穆王!人家姓岳!」
「对对!」老张拍了拍脑袋,「那玩意儿不好使,打不着人,不小心倒把自 己给伤了。后来换成铸铁的更麻烦。火药塞少了只能打几步远,一股烟就没了。 塞多了,铁筒一炸,手都保不住。不多不少,打球不准!」
老张一番话说得程宗扬大笑起来。多了炸膛、少了没劲,不多不少又没有准 头。看来岳帅的火器和玻璃一样,费了不少工夫也没成功。枪械的制作和丝袜不 一样,六朝的丝织工艺除了没有工业化,其他方面既有长时间的技术积累,也有 熟练的技术工人;只要提供合适原料和设计,要做出丝袜并不难。
但枪械制作在这个时代最困难的不是发明子弹,或者提供枪械制作原理和设 计想法,而是制作的精度。这牵涉到采矿、冶炼、模具、技术工匠、エ艺流程等 一整套内容,每一件都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不断试验和技术积累。即使以 岳鸥举的雄厚资金和实力,也不可能在十几年内完成几百项创新。
自己对枪械的了解不会比岳鹏举更多,岳鹏举已经尝试失败,自己可以打消 短时间内造出枪械的念头。如果退一步,做一个简单的爆炸物呢?
沉吟间,老张道:「还想?火药那玩意儿贵得很,打出去的都是白花花的银 铢!谁有钱往那儿糟蹋啊!」
程宗扬道:「火药得多少钱?」
「一斤总得好几个银铢吧。」老张道:「听说一杆突火枪花的钱足够养五个 好射手,否则宋军为何也不怎么用?」火药不像箭矢可以回收利用;大规模做战 之外,单是平常的训练费就要消耗一大笔钱,射程和威力又有限。虽然自己知道 火药的巨大潜力,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弓弩无疑是一种更明智的选择。
船后货舱内,敖润气得脸色煞白,指着月霜道:「你怎么能把客户的东西给 别人啊!」
月霜道,「我怀疑里面有阴谋,交给六扇门有什么不对?」
「那也不成!」敖润叫道:「咱们是讲信誉的大团!拿了客户的东西就该安 安稳稳送到地方!你这不是砸我们雪隼的招牌吗?」
「明知道为虎作伥你也要做?」
「怎么为虎作伥?人家送的就是封信!」
「送封信就会被杀?」
「你小点声!」敖润连忙喝了一声,不放心地看看周围,压低声音道:「我 跟你说过,标记是刺客国留下的。那几个刺客画不好惹,万一被他们知道咱们带 着东西就麻烦了。实话跟你说,这一路上我都捏着汗呢。」
月霜赌气道:「反正我把信给了六扇门,你自己去要吧。」
「姑奶奶,你下次别这样了。」
敖润道:「紫姑娘虽然人好,但太年轻了不是?得,我去跟人家说清楚,让 人家留点神。这个冯大法也是!我交代要他收好,万一出事就立刻用火法把信烧 了,结果还拿给你!」
「我是副队长,他当然要听我的!」
「好好好!听你的没错,行了吧?」敖润哄得月霜不再生气,才唉声叹气离 开货舱。
越往下游,河流越发宽广,雨岸起伏的山峦逐渐被平原代替,茂密森林也让 位于大片大片开垦过的田地。宽阔河面浩浩荡荡在大地上流淌,往来的楼船巨舰 散布在江面,犹如密集的蚁群。
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泛江巨舸纵横往来,六朝的繁华和巨大的规模都 远远超乎自己的想像。这些天程宗扬没事就跟俞子元、雪隼佣兵团的人闲聊,先 学会的就是透过旗帜颜色分辨船只。
秦国尚水德,以黑为正色,打着黑色旗织的是秦国船只;晋国尚金德,船只 大都打着白色旗帜;使用黄色旗帜的多半是以土德自居的唐国船只。汉国自称炎 汉,尚火德,旗帜用红色。偶尔有几艘旗帜上绘着星鸟图腾,则是来自昭南的商 船。
在所有船只中,超过半数都飘扬着宋国青旗。这不是因为宋国在五德中尚木 德,或者宋国商会的实力强大。实际上,宋国自认为尚火德,但对五德之说并不 在意,选择青色是因为这些船只中有六成来自晴州商会;晴州人最推崇雨过天青 的青色,象征好天气和好运道。
程宗扬对晴州的兴趣越来越浓厚。如果六朝还有历史的影子,晴州完全是个 异数。为何会在六朝夹缝中,出现一个被商贾控制的商业大港?
俞子元的回答是:「晴州位于东海之滨,是云水唯一出海口,无论哪方都不 愿意见到晴州被一国独占,所以晴州的商会才能在六朝之间左右逢源。」
冯源认真地告诉他:「晴州是天下气运所系,无论道门的六大宗派、释门的 十方丛林,还是诸子各大学院,都在晴州设有教门支派。这么多神明、贤士汇集 一处,当然受到上天庇佑。」
敖润回答很干脆,「钱!晴州的大商会有的是钱;不管什么事,只要有钱, 一律摆平。」
当然还有另一种说法:晴州人崇尚自由,充满冒险精神,无论谁来统治都不 可能束缚晴州人飞扬的船帆。
楼船进入夜航,满天星斗下,船身犹如一头巨鲸破浪而行。舱下小阁内摆了 张紫漆茶床,上面放着两只茶盏。茶盏呈斗笠状,青色釉面布满冰丝般的裂纹, 更显得莹润剔透。
俞子元泡了杯茶,「程公子,请。」
程宗扬拿起茶盏笑道:「难得你泡的是茶叶。」
俞子元道:「六朝饮茶最是雅事。长安盛行龙团凤饼,临安城卖的最好的是 顾渚紫笋和龙团胜雪。茶农将茶叶制成茶饼,每次饮茶前先用微火把茶饼炙干, 然后碾成粉末,再用绢制的细罗筛过,接着烧水、洗盏,最后还要点茶。烧水的 炭要讲究无烟无味,茶饼要先秤过,一块不能超过半两,碾茶要用碧玉碾。筛茶 的绢只能用一次。最细致的要算点茶,用哪种手法点出来的茶有什么花色……」
程宗扬听得笑了起来,「我在建康见过有人这么喝茶,比吃饭都麻烦。」
俞子元笑道:「岳帅不耐烦那些繁杂琐碎,喝茶只用茶叶冲泡。我们这些人 跟随岳帅,也习惯冲茶。」
他摇了摇头,「因为这个,岳帅一直被临安官场视为粗鲁无文的军头,却不 知岳帅生性俭朴,比起不知世间疾苦的高门贵胄,不啻于天坏之别。」
程宗扬一口茶几乎喷出来。岳鹏举喜欢泡茶喝跟俭朴没什么关系,纯粹是习 愤。不过追随者有意无意将领袖神化,也属于正常——追随者对信奉的人破口大 骂才是异事。
程宗扬放下茶盏。「你们这些年都在做什么生意?」
「主要是船行、车马行的生意,还有些兄弟在外面自己做事。」
「你们的人那么能打,怎么不建个佣兵团呢?我听敖润说,佣兵团的利润也 很丰厚啊。」
俞子元道:「我们若建佣兵团,只怕不出一个月就被六朝联军剿灭。」
在这个世界待了这么久,程宗扬也学会和六朝人一样蓄发,但始终不习惯留 胡须。这会儿摸着下巴道:「你们岳帅结的仇家也太多了吧?」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况岳帅。」
俞子元虽然说得平淡,程宗扬心里有些嘀咕。岳雕举执掌宋国权柄,结仇太 多还可以理解,但没道理除了他的追随者,一个朋友都没有吧?难道岳鸟人这么 极品?领着一班小弟逢人就踩?
俞子元道:「孟团长一直负责组建星月湖大营,很少在外面走动,才由他出 面成立鹏翼社。二团的侯中校当年是岳帅麾下猛将,露面太多,如今化名在秦国 做客将。其他几位长官也都换了身份,免得被人识破。」
程宗扬笑道:「我听说还有卖画、教书的?」
「卖画的是崔中校,教书的是王中校。王中校在八位校官中位列第七,号朱 骅。与我们谢中校交情最好。」谢艺临终前曾说要自己带着小紫去找王韬、孟非 卿或肃遥逸。八骏中的老大铁骝孟非卿、老三龙骥谢艺、老四幻驹斯明信、老五 云骖卢景、老八玄骐萧遥逸,自己已经见过。未曾谋面的还有老二天驷侯玄、老 六青骓崔茂和老七朱骅王韬了。
记得小狐狸说过,王韬出身太原王家,与谢艺交好也不稀奇。不过算起来, 八骏中有三个都是建康的世家子弟,再加上玄武湖中的别墅……姓岳的似乎和建 康关系很深啊。
窗外传来几声呼喊,船上水手正在与驶过船只相互应答。程宗扬有些好奇地 说:「我看云水的船只好像都是十几条一起走,难道都是船队吗?」
俞子元道,「云水流经地域广袤,许多地方都不太平,船只结伴而行,彼此 也好照应。」
「六朝内陆也不太平?有土匪吗?」
俞子元解释道:「六朝各据一方,边境不是大山就是大泽,人口稀少。山林 水泽间颇多怪兽,还有许多奇特异族,往往袭扰过往的船只。尤其是过了扬州的 一段水路,两岸山高浪急,最容易出事。」
程宗扬想起南蠢些鐾。自己看云苍线地图时,还以为六朝连在一起,占据地 图上最肥沃的土地,看来并非如此。六朝更像是六个以都城为辐射地方政权,彼 此除了几条道路连接以外,仍留有大片的空白地带。
「既然大家都结队而行,为什么鲲字号只有一条船呢?」
俞子元笑着添上茶:「不瞒公子说,两个月前,我们鹏翼社的船行开始从晴 州贩运物品经广阳送往江州,当然不好与其他船只结伴。」
「贩运什么物品?」
「武器、粮食。」
程宗扬明白过来。两个月前那是孟非卿第一次到建康的时候。看来星月湖早 已安排周全,等着找个理由动手。十几年才等到这个机会,也难怪他们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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