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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驰猎
天色微亮,一行人便从少陵府后门驰出。萧遥逸一马当先,他穿了一身银白 色的锦袍,头戴金冠,胯下那匹白水驹紫辔雕鞍,雪白的长鬃在风中猎猎飞舞, 神骏无比。一人一马占尽风流,惹得路上行人人人回首。
程宗扬比萧遥逸落后了半个马身,自己的黑珍珠不及白水驹神骏,脚力却差 不了多少。在他身后,跟着吴三桂、吴战威和小魏。吴三桂听说程宗扬要到山中 打猎,无论如何也要跟来。程宗扬怕苏妲己找不到自己,把怒气撒到吴战威和小 魏身上,索性把他们两个也带了来。
萧遥逸的排场就大多了,马后足足跟了三十名随从,其中六人各牵了一头大 犬,两人架鹰,六人各多带了一匹马,其余人挟弓背矢,操刀弄棒,萧五也在其 中,马鞍下挂了两柄快刀。
程宗扬知道这行人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算上萧五,这些随从中有七名出 自星月湖,马上驮的看似干粮,其实都是箭矢。晋人把每匣二十支箭称为一房, 七人每人都带了二十匣,合计两千八百支。晋国所有箭枝都是手工制作,价格不 菲,单是这些箭枝的价值就超过五十贯铜铢,比普通一头老虎还值钱。
众人约好在城东燕雀湖会合,萧遥逸赶到时,已经有谢家、庾家、袁家、柳 家几位世家子弟在湖边等候,当先的便是桓家老三桓歆。众人多的带了几十名随 从,少的也有七八名,加起来浩浩荡荡一百余人,声势赫赫,过往的行人见到这 帮横行城中的恶少,都小心翼翼地绕开。
萧遥逸和众人倚马说笑,谈起谁家的名犬,某楼的美妓,一个个眉飞色舞。 也有不少人听说过盘江程少主的名头,好奇地向他打听南荒风土人情。
正说着,一队人马疾驰过来。最前面一个锦服玉带,背着一张雕弓,正是舞 都侯张少煌。
「萧哥儿、桓老三!你们都来了。哈,程兄!你也来了!」
张少煌策马过来,拉住程宗扬道:「今天可要见识见识程兄的箭法!」
程宗扬笑道:「怎么能跟张侯爷相比。」说着他像没见过一样惊讶地挑起眉 头,赞道:「张侯这弓真不错。」
「那当然!」张少煌朝程宗扬挤了挤眼,故意道:「小侯爷,要不要跟哥哥 比试一下?」
桓歆已经吃过亏,这会儿在旁窜掇道:「比就比!小侯爷还怕了你不成?」
萧遥逸满不在乎地说道:「就是这话。张侯爷,你说怎么比吧。」
张少煌拍了拍背上的龙雕弓,「先说啊,这是我刚用重金买来的宝弓,输了 可别说我欺负你。」
萧遥逸嗤然道:「省省吧。就侯爷那力气,射只兔子还差不多,力气不够, 再好的弓落你手里也瞎了。」
张少煌露出被激的怒色,「萧哥儿,要不要赌一把?你要赢了,我立刻把这 弓劈了当柴烧,再送你十匹上好的骏马!」
萧遥逸一口答应,「行啊。」
「别急,你要输了,就当着兄弟们的面,大叫三声『我服了』!然后恭恭敬 敬把你的风虎送给我,怎么样?」
萧遥逸叫道:「十匹马就想换我的风虎?再添两个美婢还差不多!」
程宗扬在旁笑咪咪看着,周围那些世家子弟起哄道:「别总让张侯爷添彩头 啊,小侯爷也把你的美婢拿出来赌一把。」
「张侯那两个美婢小弟见过,绝色啊。小侯爷这回可占了大便宜了。」
「就是,反正小侯爷赢定了,还怕什么?」
萧遥逸爽快地说:「加就加!」
张少煌抬起手掌,「一言为定!」
萧遥逸啪的一击,「谁不认帐咱们就硬抢!」
众人见萧遥逸上套,都轰然叫好,气氛热闹。萧遥逸根本没把张少煌的赌约 放在心上,问道:「石胖子呢?」
「来了,来了!」有随从指着说道。
石超像座肉山一样骑在马上,旁边两名小厮左右扶着才在鞍上坐稳。他阵仗 最大,五十名随从,六十匹马,四辆马车,还有七八个美婢,一群人张伞举盖, 浩浩荡荡而来。
萧遥逸笑骂道:「石胖子,你不如骑骆驼算了。还带着马车?你是出来游山 玩水的吧?」
石超一头大汗,「这不是放猎物的吗?万一逮着活物,装在车上方便。张侯 爷、桓兄,哎哟,程兄!」
石超脸上肥肉笑得一颤一颤,这些世家子弟都不大看得起他们金谷石家,程 宗扬不是世家出身,为人又够仗义,两人无形中亲近了许多。
程宗扬笑道:「我们南荒有人乘象出行,那像有一丈多高,坐在上面威风得 很,改日送石兄一头玩玩。」
如果是别人,这话只是揶揄石超太胖,但从程宗扬口中说出来可不一样,他 说送一头象,就真能送一头来。晋国不产大象,只在宫中有两头贡象。石超大喜 过望,没口子地向程宗扬道谢。
萧遥逸在他脑后拍了一掌,「行了,石胖子,就你最慢,赶紧走吧。」
*** *** *** ***
东山离建康六十余里,快马半个时辰就能驰到。但众人车马杂陈,不时哪个 美婢钗脱簪落,又要回去寻找,一路行行停停,用了两个时辰才到。二百来人的 队伍拉出来五里多地,最前面的萧遥逸已经进山,后面的石超还在林外。
几人驰入一片空地,张少煌道:「石胖子还得半个时辰,不如咱们几个先射 一场!」
桓歆道:「我和兄弟们作个见证,张侯和小侯爷就在这儿比一场!」
萧遥逸懒洋洋摘下弓,「只看我自己射有什么意思?大伙都射吧,想作弊就 送张侯一只,免得张侯空手而归,脸上不好看。」
张少煌笑骂道:「黄口竖子,就你饶舌。是龙是虎,咱们箭上见分晓!」
「老规矩!」萧遥逸叫道:「我东你西,谁射得猎物多,这一局算谁赢!」
张少煌和萧遥逸手下各出了六名随从,披上带角的鹿皮潜进林中。两人相距 十余步,各自策马而立。萧遥逸神态从容,张少煌也不着急。随从递上湿巾,张 少煌擦了擦手脸,然后拿起弓。
程宗扬一直纳闷这些平常涂脂敷粉的纨绔怎么射猎,这会儿才开了眼界。张 少煌马旁围着六个随从,两个在前面持盾张网,两个在旁边递箭,后面两个捧着 手巾香炉,张伞举盖,给主人遮挡光线,免得看不清猎物。
不多时林中传来几声鹿鸣,接着枝叶晃动,被惊动的猎物纷纷从林中涌出。 萧遥逸举起弓,从萧五手中接过一支利箭,搭在弦上,然后瞄着最前面一只梅花 鹿一箭射出。
箭如流星,却偏了少许,紧贴着鹿角飞入山林,这二十枚铜铢就打了水漂。 忽然旁边响起一片喝彩声,「好箭法!」
萧遥逸回过头,只见张少煌那边已经得手,箭枝射中了一只黄獐。
「萧五!」萧遥逸叫道:「你给我盯着点,看是谁帮的张侯爷!」
张少煌叫道:「小子傻了吧,让你见识见识哥哥的无敌神箭术!」
张少煌举起弓,右手拇指套着玉制的扳指扣住弓弦,中指和食指挟住箭尾。 只见弓弦一动,大楠竹削成的弓臂弯曲过来,轻易张成满月。箭枝的长度一般是 两尺五寸,以拉满后箭头露出弓臂半寸为准。平常的箭头都是锻造,易于大量生 产,箭头呈扁平四棱的形状。而张少煌用的箭头却是铸造的,箭头呈三翼六棱, 翼尖后钩。这种箭头比平常箭头造价贵出一倍,也更加惨毒,杀伤力比平常的四 棱箭高出两倍。
张少煌瞄准一头从林中蹿出的雄鹿,手指一松,箭头撕开空气,呼啸而出。 那头正在逃奔的雄鹿向上一跳,跃起三尺,然后重重跌在地上。鹿颈已经被三翼 箭头刺穿,鲜血顺着六道血槽飞快地涌出。
众人轰然叫好,萧遥逸几乎看傻了,从箭枝飞出的速度判断,弓上至少有三 石的力道,可张少煌的力气连两石的弓也未必能拉开,别说能把三石弓拉满。
张少煌得意非凡,这张弓是程宗扬从龙雕弓中挑的最轻的一张,以他的力气 正能拉满,虽然射程比起动辄上百步的强弓还差得远,但五十步之内力道堪比劲 弩,足以让这些世家子瞪目结舌了。
「小子!服不服气!」
「侥幸而已!」萧遥逸叫着甩开外袍,举弓杀了一只野鸡。他运气不好,除 了起初一头梅花鹿,林中赶出来的只剩下一些野兔、野鸡之类的小兽。张少煌那 边却接连射了三头大鹿,只这一项就赢定了。
萧遥逸叫道:「不公啊!张侯爷,咱们换换!」
张少煌正大出风头,叫道:「换就换!你那边逃过来的,只要越线,侯爷照 杀不误!」
两人打马交换位置,还没立稳,林中忽然传来一声尖啸。这是前方的驱猎者 在示警,警告众人有野兽出现。
张少煌马前两名随从正从网上捕获活物,听到示警声,急忙抛下兽网,拿起 重盾。但盾上的铁叶与兽网勾在一起,一时无法挣开。惶急间,一个黑影从林中 冲出,一棵小树被它生生撞断,树干倒在地上,溅起一片泥土。
「野猪!野猪!」
惊呼声中,机灵的随从们纷纷拉住主人的马匹后退,其中两个第一次来打猎 的公子过于惊恐,还从马上跌下,被随从慌忙背起。慌乱中,石超也坐着马车赶 到,两边一进一退,人马乱成一团。
程宗扬生死场面见得多了,一边摘下鞍下的刀,一边小声笑道:「一只野猪 就把人吓成这样?」
吴三桂道:「野猪皮厚肉沉,发起性子横冲直撞,连老虎也未必斗得过,这 些废物多半吃过亏,没吓得尿裤子就算好的。」
吴战威一乐,「午间有野猪肉吃了。」
说着他盯紧那头野猪,朝掌心唾了一口,抄起厚背大刀。他的刀被祁远当人 情送掉,一直没找回来,这把刀还是到建康新打的,一直没沾过血。另一边小魏 也取下弩机,利落地上好弩矢,持弩待发。
那头野猪已经带着枝叶从林中蹿出,它身高体长,看重量有四五百斤,乌黑 的皮毛上鬃毛钢刺般尖耸,上面沾着泥土和剥落的树皮。那只巨大的头颅几乎占 了身体的一半,皮厚肉糙,左侧的獠牙断了一半,牙根沾满浓绿的树汁,另一支 弯长犹如尖刀。奔跑中,一只□子被它撞到,顿时飞了出去,胸腹被獠牙划开一 道巨大的伤口,内脏滚落一地。
张少煌首当其冲,虽然有随从舍命相护,脸色仍微微发白,不过他胆气比那 些纨绔壮了许多,竟然还有力气张开弓,瞄向野猪的头颅。
萧遥逸和桓歆分别射了一箭,桓歆的箭虽然射中野猪的头颅,却被它的厚皮 弹开,萧遥逸稍好一些,箭锋射入寸许,在野猪颊上划出一道血槽。萧遥逸懊恼 地收起弓,却悄悄朝程宗扬挤了挤眼。
程宗扬知道他把这个人情的机会让给自己,当下也不客气,放下刀,从鞍旁 摘下弓。
「公子,用我的。」吴三桂递来自己的弓。
程宗扬对冷兵器战争一向有兴趣,路上又跟秦桧和吴三桂学了不少,一看就 知道吴三桂这张才是正经骑射用的角弓。弓臂用筋角混合制成,形制短小,看上 去黑沉沉的不起眼,但入手的份量可不轻。
程宗扬的射术跟吴三桂学了些时日,已经似横似样。秦、吴二人的射箭手法 如出一辙,都是左手握弓,食指平伸,抵住弓腹,扣弦的右手不动,以左手推动 弓臂,将弓弦拉满。这样推射的力量更强,只不过放箭后弓臂容易脱手,所以在 角弓一端还系了条腕绳,拴在腕上。
程宗扬一箭射出,正中野猪鼻梁。野猪尖嚎一声,冲势被箭枝射得一顿,然 后发狂一样直冲张少煌而去。
马匹嘶鸣声中,一名随从被野猪撞开,张少煌的坐骑人立而起,野猪弯长的 獠牙破入马腹,接着马匹溅血倒卧,与野猪压在一起。
张少煌从马上跌下,面无人色地呆了一会儿,然后坐在地上指着野猪狂笑起 来。
随从搬开马尸,只见那头野猪右眼被一支利箭射穿,两尺多长的箭枝射入一 多半,露出的白色箭羽被兽血染得通红。
张少煌一边大笑,一边抱着龙雕弓狠亲几口。危急关头,他一箭射出,没想 到龙雕弓如此强劲,直接射入野猪颅内,让这只四五百斤的野猪毙命当场。
众人惊魂甫定,良久才围过来,对张少煌的弓箭射术称赞不已。石超抖着脸 上的肥肉惊叹道:「佛祖爷爷!张侯爷这箭法是箭神下凡啊……」
桓歆也满眼艳羡,「张侯爷,你这弓卖不卖?」
张少煌喘着气道:「开什么玩笑!拿命我都不换!」说着一把拉住程宗扬, 「程兄!哥哥这命可是你救的,往后就是生死兄弟一样!」
众人以为他是为程宗扬射的一箭道谢,桓歆叫道:「张侯,这可过了吧?要 说帮忙,我也射了一箭呢。张侯,我也不说让你感恩戴德了,这弓让我射两箭过 过瘾总行吧?」
张少煌抱着弓道:「一边去!桓老三,你那破弓连猪皮都射不开,哈哈!」 说着他又想了起来,「萧哥儿!服了吗!」
萧遥逸哼了两声,「急什么?等打完猎再算!」
张少煌笑道:「我这儿已经射了三头大鹿,一头四五百斤的野猪!就是放着 让你射,你也赢不了!」
「少来夸口!」萧遥逸扬鞭叫道:「我们到鹰愁峪再射一场!」
*** *** *** ***
这场射猎有惊无险,众人虚惊之余,兴致欲发高涨,车马滚滚赶到鹰愁峪。
路上说起徐司空的公子徐敖也来射猎,张少煌还不舍得放开龙雕弓,抱在怀 里笑道:「好!让徐小子也见识见识本侯的神弓!」
程宗扬落在后面,与石超闲聊。石超的坐骑走到一半就累得满身大汗,他自 己也颠得难受,厚着脸皮换了马车,周围几个美婢服侍着,给他打扇抹汗。
「程哥,那几个美婢怎么样?」石超眉花眼笑地说:「要不够用,我那里还 有几个,回头给哥哥送去。」
程宗扬只记得那几个婢女叫雁儿、莺儿和鹂儿,连她们的手都没碰,只能含 糊应道:「还好还好。」
石超笑道:「这趟回去,哥哥可一定要来我们金谷园作客。对了,前天我去 金钱豹,章瑜还问起哥哥。我对章瑜说,哥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管什么事,直 管找到我们金谷石家!」
程宗扬笑道:「那可多谢了。我是听云三爷说起金枝会馆,又正好张侯爷在 旁边,才和他多说了几句。」
石超来了精神,「哥哥想去金枝会馆看看?这个好办!」
「金枝会馆是个什么地方?还搞会员制,听起来很高级啊。」
石超道:「那是八爪章鱼的产业,在雀燕湖边上,依山傍水,章瑜花了大钱 砸出来的。」他色迷迷地说道:「每月开馆一次,都是外面见不到的新鲜货色, 手段也新鲜。上次我和张侯爷去过,演得什么五天二记,几个少见的粉头打扮得 娘娘似的,被一群军汉吊起来乱搞。这边演着,有个唐国的富商当场就拿两千金 铢买了个粉头回去。」
程宗扬越来越佩服八爪章鱼的手段,竟然搞起了情景剧,头脑够超前的。
吴三桂忽然挽住程宗扬坐骑的缰绳,勒住马匹。
第六章 入瓮
「怎么了?」
吴三桂看着四周,「情形有异。」
程宗扬连忙抬头张望,却没有看到什么动静,「你是说有埋伏?」
「咱们这么多人过来,林中鸟不飞,枝不动,不大寻常。」
石超从车里伸出头来,「出了什么事?」
「没事,你歇着吧。」程宗扬想了想,吩咐道:「吴大刀,叫住小侯爷!」
吴战威打马奔过去,只见萧遥逸在马上和他笑谈几句,然后朝程宗扬招了招 手,一边马不停蹄地朝峪口赶去。
程宗扬追上来,低声道:「小子,你找死啊!」
萧遥逸笑嘻嘻道:「你忘了咱们是作饵的吗?程兄这么大惊小怪,鱼儿怎么 上钩呢?」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看着前面的山谷,「这就是鹰愁峪?」
前方是一道狭长的山谷,两侧岩壁如同刀削,入口仅有一丈多宽,只够一辆 马车通行。程宗扬脑中不禁浮现出五百弩手封住谷口,乱箭飞射的景象。
「另一端有出口?」
「哪里有出口!」萧遥逸笑道:「这山谷前狭后宽,周围都是绝壁,里面倒 有一大片森林,有一两里宽,只要守住出口,再大的野兽也逃不出去,正适合围 猎。」
程宗扬道:「你是想让咱们都进去,让人来个瓮中捉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萧遥逸道:「放心吧。徐老头话既然说了,就不 会乱来。何况还有他的宝贝儿子。那些大和尚州府兵不动,想吃掉咱们这一二百 人马,也没那么容易。」
程宗扬略微安心了些,徐度既然说要明哲保身,那些州府劲卒的威胁可以放 到一边。建康城剩下唯一的军事力量只有萧侯爷掌控的禁军了。只要不是动用军 队围攻,这些世家子弟近二百名护卫,一般的武林豪客也不敢轻易动手。
不过程宗扬还有些不放心,吩咐道:「长伯,你留在外面。有什么动静不用 理我们,直接去城中带军队来。」
吴三桂道:「我还是留在公子身边吧。要指挥这些乌合之众,公子未必及得 上我!」
程宗扬笑骂道:「就你争强好胜!算了,小魏,你在外边吧。」说着他放低 声音,「不管出了什么事,保命要紧!」
小魏点了点头,不言声地离开队伍。
车马络绎行进山谷,程宗扬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左右张望着问道:「徐府的 人呢?」
接着前面人喝道:「谁!」
一匹健马从林中驰出,正是昨天见过的徐寄。他远远叫道:「小侯爷!程公 子!我们少爷刚撵出一头白鹿,正在围捕,让小的来迎各位!」
「白鹿?」张少煌眼睛一亮,「这可是祥瑞啊!」
「不就是一头鹿吗?有什么祥瑞不祥瑞的?」
「程兄有所不知,我大晋政通人和,祥瑞不断。当日有黄龙游过江口,先帝 特意起神龙殿,改元黄龙。后来建造新殿时,又有赤乌数百群聚殿上。先帝亲眼 所见,当即定殿名为赤乌殿,改元赤乌。」张少煌滔滔不绝地说道:「这次有白 鹿出现,正可见陛下盛德。这么大的功劳,可别被徐家那个小子抢走了。」
说着他朝程宗扬马后抽了一鞭,叫道:「程兄,咱们也去开开眼!」
程宗扬无奈之下,只好跟着进了山谷。
其他世家子弟也怀着一样的心思,说起来张家和徐家虽然祖上有过四五品的 官员,但在这些世家子弟眼中仍然是下等寒门。不过张少煌的姊姊是晋帝宠妃, 徐家立过战功,大家又气味相投,平常留着些面子。这会儿听说祥瑞出现,心里 都是一个念头,这样大的功劳,可不能被别人抢去了。
程宗扬面露苦笑,这些人一听说祥瑞,都跟疯了一样,自己的坐骑被裹在中 间,想退也退不出来,只能一同奔进谷里。
徐寄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回头招呼众人跟上。等车马都进入峪口,他突然 一扯缰绳,马匹斜着蹿入林中。
程宗扬对祥瑞没什么兴趣,一直紧盯着徐寄,见状顿时一惊,急忙转向,叫 道:「徐寄!往哪里去!」
徐寄充耳不闻,速度越奔越快。萧遥逸一摆手,几名护卫立即跟着追来。徐 寄极力打马,眼看就要逃出视野,程宗扬一咬牙,摘下弓箭。
黑珍珠突然嘶鸣一声,轻捷地一个跨步,马身横侧过来。旁边几名随从勒马 不及,马匹突然矮下半截,嘶鸣声中,一匹匹马失前蹄,跌入陷阱。
「绷」的一声弓响,远处的徐寄应声而倒,从马上倒栽下来。
吴三桂收起角弓,跳下坐骑,飞身追了过去。
萧遥逸面沉似水,追逐中有五匹马跌入陷阱,折断了前腿,那几名护卫身手 不错,都及时跃离马匹,只有一人受了些轻伤。
后面的队伍已经乱成一片,大多数人都不知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叫道:「怎 么了?」
「哪个废物跌下马了?」
「快让开,别误了本公子捕获祥瑞!」
萧遥逸挥了挥手,几名护卫拔出短刀,将哀鸣的坐骑喉咙一一割断,免得它 们受苦。
吴三桂提着受伤的徐寄回来,往程宗扬马前一丢。那汉子双腕已经被吴三桂 拧断,软垂下来,背后中了一箭,肺部受创,口中不断涌鲜血,脸上笑容却极为 欢畅。
萧遥逸一脚踹在他脸上,「干你娘!死人还笑个屁啊!」
徐寄唾了口血沫,「小侯爷就是杀了我,今日也难生离鹰愁峪!我这样一个 蝼蚁一样的小人物,能得小侯爷陪葬,实在是三生有幸。」
萧遥逸啐道:「你也配!就你这样的小崽子,给徐老头陪葬还差不多。嘿, 徐老头敢阴我,真是寿星喝砒霜,嫌他狗命活得太长了。」
徐寄冷笑道:「徐司空今日把你们一网打尽,明日就夺了禁军的兵权!让你 们家家户户死无遗类!」
萧遥逸用马鞭挑起他的下巴,盯了半晌,忽然一笑,「小崽子,你要咬死牙 关一个字不说,我还疑神疑鬼。话这么多,就露出马脚了。你是背着徐度出来的 吧?」
徐寄脸色微变。
萧遥逸寒声道:「说!指使你的是不是徐敖那个兔崽子!」
徐寄忽然张口,朝舌上咬去。萧遥逸眼明手快,马鞭啪的抽在他脸上,把他 下巴打脱,然后一脚把他踹倒。
「萧五!别脏了爷的靴子。」
萧五不言声地过来,把徐寄提到林中。张少煌和桓歆已经赶了过来,石超也 掀着车帘朝这边张望,一叠声嚷道:「怎么了?怎么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峪口传来几声惨叫。接着一片密集而强劲的风声响起,弩 箭雨点般飞来,将后面几名护卫连人带马射杀。
程宗扬高声道:「快!都退到树林里!」
马嘶声、惨叫声、怒吼声响成一片,乱了半晌,众人才退到林中。这会儿工 夫已经死了六名护卫,还有十几人带伤。其中一个世家少年被弩箭射中肩膀,发 出杀猪般的嚎叫。萧遥逸听得不耐烦,一脚把他踢晕过去,才落得清静。
七八名世家子弟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张少煌抱着弓惨叫道:「萧哥儿!这 是怎么回事!」
萧遥逸一笑,「张侯爷,咱们都被徐敖那小子算计了!他老头想篡位,要把 咱们一网打尽。」
「不会吧!」桓歆叫道:「外面是州府兵?」
「桓老三,徐老头可是冲着你来的,谁不知道你爹也是都督六州军事,跟徐 老头向来尿不到一个壶里?」
桓歆脸都白了。旁边的石超更是快哭出来,谁知道打个猎会闹出人命来。
程宗扬听着那小子信口雌黄,心里越来越不安。他和萧遥逸都猜测对手会采 用偷袭,没想到却是明刀明枪的正面硬撼。敢和他们几百人的队伍对阵,这条鱼 小不了。希望小魏能及时逃出去,别让这条大鱼真把自己这些饵都给吞了。
伏击者用弩箭封住峪口,一时没有动作。萧遥逸叫道:「兄弟们,咱们这会 儿都在一条船上,齐心合力拼出去找徐老头算帐!」
那些世家公子噤若寒蝉,倒是他们的护卫纷纷叫好,「咱们有二百多人,外 面那些草包,一个人就能打他们十个!小侯爷说的没错,咱们闯出去,找姓徐的 算帐!」
说着就有人拿起盾牌,朝外冲去。刚出树林,几支弩箭便同时飞来,那汉子 举盾一挡,竟然被弩箭射得倒退一步,接着脚掌就被弩箭穿透,跌倒在地。吴战 威大吼一声,拔刀劈断弩箭,一手扯着那人的肩膀,把他拖了回来。
程宗扬与萧遥逸面面相觑,然后叫道:「娘的!我说是军弩吧!八成还是蹶 张弩!」
蹶张弩是用两足踏住弩背上弦,力道比一般的弩机更强,射程也更远,只有 只有军中才配备,严禁民间持有。
众人心头都蒙上一层阴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萧五从树后出来,「少爷。」
萧遥逸道:「说了吗?」
萧五道:「那厮嘴硬得很。」
萧遥逸跳下马,与程宗扬一起来到大树后面,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在徐寄双腿 中间,把他踹得像虾米一样弓起身,不住咳血。
萧遥逸也不废话,直接道:「说!」
徐寄下巴已经合上,咬紧牙关,眼中透出一丝疯狂的神情。
「硬汉啊!」萧遥逸摆了摆手,「萧五,弄根火把来,要细点的,用小火慢 慢把这崽子的蛋烤熟,喂他吃下去!」
徐寄狂叫道:「有种杀了我!」
「杀你?你不是嘴硬吗?有种你给我活着!」萧遥逸踩住他的脸,用靴底一 拧,「别以为你能咬舌自尽,看你的牙快还是爷的脚快!」
萧五找来一根蜡烛粗细的树枝,包上油布,点上火,然后去扒徐寄的裤子。
徐寄眼中露出一丝恐惧,忽然叫道:「我说!我说!」
萧遥逸踹了他一脚,「蛋还没烤呢!急什么!是谁!」
徐寄喘了半天气,然后伸长脖颈,叫道:「王爷——小的先走一步!」
说着脖颈一侧,重重撞在萧遥逸靴后的马刺上。萧遥逸马靴后装着齿轮状的 马刺,精铁磨制的边缘比刀锋还要锐利,一下就把徐寄颈上的大动脉划开,切断 的血管鲜血扇面一样喷出,身体痉挛片刻,然后不再动作。
两人盯着尸体,最后程宗扬摊开手,「好吧。咱们晋国有几位王爷?」
萧遥逸表情像吃了大便一样,「十几个。妈的,司马家这些废物里还有人能 隔过徐老头,指挥他手下的州府兵?」
程宗扬心头缩了一下。据他所知,晋室唯一一个掌有兵权的就是临川王,难 道是他抢先动手,要除掉萧氏,抢夺禁军?可云苍峰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
号角声起,峪口传来整齐的甲片撞击声。接着五名执盾的甲士出现在峪口, 他们戴着重盔,手上的盾牌又宽又厚,几乎将身体整个遮住,只露出眼睛部位。 重装的甲士以微小的步幅缓缓踏来,在他们身后,是五名弩士,再接着是五名刀 手和五名矛手。
程宗扬想起在鬼王峒时易彪与谢艺的争论,这就是他说的小型战阵了吧。
那些平常气焰嚣张的护卫,这时都露出畏惧的神色,不时回头看向自己的家 主。这些人欺男霸女,寻衅滋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但面对正规的晋军精锐,心 下先怯了三分。
「长伯!」程宗扬叫来吴三桂,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吴三桂点了点头,举起角弓,「绷、绷」的弓弦声接连响起。
阵列前,一名甲士举起盾牌,挡住箭矢,却不料射来的是连珠箭,第一枝射 在盾牌边缘,后面一枝紧接着飞来,射在他头盔的缨络上。那名甲士身体向后一 震,头盔滑脱一半,露出挽紧的头发。
程宗扬道:「不是佛窟寺的和尚。」
萧遥逸冷着脸道:「是石头城的军士。」
建康毗邻大江,江侧的石头城是晋军水师大营所在,有战船上千艘,甲士数 万,也是建康周围除禁军外最强的一支军队。
二十人一组的战阵推进到二百步的距离,然后向旁让开,后面一个相同的战 阵补上留出的空档,组成十人一排。距离一百五十步的时候,又补上一个,组成 十五人一排。最后战阵在一百步外停下,战阵也变成一排二十人。
一个年轻人跃马来到阵后,说道:「小侯爷,今日会猎东山,收获不浅。」
「原来是你?难怪能使得动州府兵。」萧遥逸叫道:「徐敖!你背着徐司空 兴兵作乱,不怕族诛吗?」
徐敖淡淡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篡位的何止我一家?如今晋室帝祚已 绝,该换换姓氏了。」
程宗扬低声道:「不对啊。徐寄说是某个王爷,这小子又说换换姓氏,难道 晋国有哪位是异姓王?」
萧遥逸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一名甲士忽然跃起,「夺」的一声,一枝利箭射进盾牌,箭羽微微抖动。
徐敖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张侯爷,好箭法。你放心,不会伤你。」
那些世家子弟中,张少煌胆子算大的。刚才趁他说话,出箭偷袭,可惜隔了 一百步,力道不足,被一名小兵轻易挡住,不禁为之气夺。
徐敖厉声道:「我今日只取萧遥逸一人性命!其他人下马就缚,我徐敖留你 们一条性命!」
看到军阵出来,那些世家子弟早就失了锐气,听了徐敖的话,一个个你看我 我看你,都有些心动,只是碍着萧遥逸骄横多年的名头,谁也不敢开口。
「鬼扯!」一个声音大声道:「你背着徐司空濛骗他手下的军士,害他们附 逆作乱。徐敖!我问你!你擅调军士,有没有徐司空的军令!」
对面的军士虽然沉默不语,但眼中都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那些世家子弟重新鼓起勇气,桓歆叫道:「程兄说得对!徐敖!原来你是背 着司空大人干的好事!这些军士都是州府的良家子,又不是你的私兵,岂能跟着 你作乱!」
众人都鼓噪起来。
徐敖冷笑道:「家父早已卸去军职,哪里还需要他的军令?」说着他扬起手 肘,高声道:「这是镇东将军的虎符!有权调动州府军士!谁人不服!」
萧遥逸怪叫道:「谢万石!你个饭桶!连虎符都丢了!」
有世家子弟叫道:「妈的,原来是谢家作乱!」
「放屁!」一个谢家子弟怒道:「谢二什么时候有这胆子了?」
徐敖沉声道:「众军士!听我号令!拿下这些匪类!有敢抗命者,杀无赦! 击杀萧遥逸者,赏五千银铢!」
「诺!」
那些军士也不知道到底谁是逆贼,不过徐敖手握虎符,听他的总没错,当即 向前逼来。
几名世家子弟急忙叫喊自己的手下御敌,那些护卫身手虽然不错,但和这些 正规军士一比,就是些不折不扣的乌合之众。勉强支撑片刻,便一败涂地,争相 逃入林中。那些世家公子跑得更快,马车上石超更是吓得几乎口吐白沫,躲在侍 姬中间,浑身发抖。
吴三桂抓了抓头,「公子,还是你来吧。」
程宗扬气得笑了起来,「吴大将军,你刚才还口口声声说能指挥这些乌合之 众,这会儿怎么又软了?」
吴三桂一摊手,「他们又不认识我是谁。」
程宗扬拿马鞭朝他头上敲了一下,「眼下要命的时候才想起来?心思周密这 一条,会之可比你强多了!」
吴三桂嘿嘿一笑,揉了揉脑袋。
军士源源不绝地从峪口涌入,弩矢横空,倒有一大半朝萧遥逸招呼。那小子 锦衣金冠,看上去十分拉风,何况一颗脑袋就值五千银铢,挨了一半的箭倒也不 冤。
萧遥逸分身乏术,那些世家公子更不用提,无论张少煌、桓歆,还是谢家、 瘐家、袁家、柳家这些平常横行城中的恶少,这会儿都争相逃奔。这样下去,要 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面倒的屠杀。
吴战威也嚷道:「程头儿!还是你来吧!在南荒咱们就是听你的,才一路拼 过来的!」
这会儿不是客气的时候,程宗扬靠着一棵大树跳上马背,运足气力大叫道: 「我是盘江程少主!兄弟们!这样自乱阵脚,谁都活不下去!听我号令!萧五, 别管你家小侯爷,那小子死不了!你带着萧家的护卫守住这边!给我守够一盏茶 的时间!」
萧遥逸一边朝他招手,一边朝萧五示意。萧五拎着两把带钩的长刀,呼啸一 声,带领萧府的护卫过来守住几棵大树,让众人尽快后撤。
有树木掩护,弩箭的威胁小了许多。众人一窝蜂般往后逃去,程宗扬打马追 上石家的马车,一把扯下车帘,「石胖子!别抖了!从现在起,你的人都归我指 挥!」说完也不等他答话,就叫道:「金谷石家的都给我听好!徐敖矫命作乱, 禁军要不了多久就会赶来平叛!弟兄们!富贵险中求!石少主已经说了!只要今 天能拼过去,大伙论功行赏!对面都是叛匪,斩首一级,赏银铢五百!」
那些护卫都是险中求财的亡命徒,听到这样的重赏,顿时热血沸腾,一个个 摩拳擦掌,嗷嗷直叫。
前来打猎的护卫以石家、萧家、张家最多,加起来便有一百余人,占了一多 半。程宗扬召齐石家的护卫,在林中设下防线,接应退回来的萧府护卫,再叫来 张少煌的随从,在旁策应,终于借助密林的防护,暂时稳住阵脚。
「长伯,怎么样?」
「死路。后面就是山崖。」吴三桂查看过周围的地形,回来道:「西面有处 山丘,只要守好,能支撑几个时辰。」
程宗扬抬头看了一眼,「小侯爷呢?」
吴三桂一乐,「他往东边去了。那小子真是块好料,一大半追兵都让他引走 了。姓徐的这会儿正急着约束人马呢。」
怪不得这边压力大减,能让自己从容布置。程宗扬道:「就去那处山丘!萧 五!别歇了,跟着长伯!」
萧五两口刀都沾满血迹,笑道:「成!扎营布寨就交给我们兄弟了!」
程宗扬看了石家的马车一眼,那些侍姬一个个花容失色,石超软得像烂泥一 样,一个劲儿地求神念佛。程宗扬又气又笑,叫来吴战威,「吴大刀,你带着石 少主也撤过去。免得在这儿碍事!」
第七章 对敌
密集的林木使州府兵无法保持阵型,他们转为五人一组的小队,一边清剿试 图逃脱的护卫,一边逐步逼近。
金谷石家有的是钱,雇佣来的护卫也颇为不弱。起初的颓败是因为没有人组 织,各自单打独斗,这会儿稳住阵脚,十几个身手矫健的汉子攀上大树,居高临 下攻击逼来的州府兵。这些人用的武器五花八门,有弓有弩,还有各种各样的暗 器。那些重装的军士虽然防备严密,但稍有破绽,就被护卫们偷袭得手,进度不 得不慢了下来。
程宗扬意识到自己和萧遥逸都犯了个错误,徐度固然摆明车马两不相帮,徐 敖却与叛匪沆瀣一气,今天的事,只怕连他老爹都瞒过了。要调动军队,必须使 用虎符,虎符由两片契合而成,一半在指挥官手里,另一半则在晋帝手中。徐敖 能将虎符合二为一,不用问,肯定与宫里那个老宦官脱不了关系。
只是徐寄所称的王爷,仍是个难解之迷。难道幕后的指使者,不是晋国的王 侯?
「程兄,可多亏了你了。」张少煌脸色发白地说。
程宗扬知道他是心怯,笑道:「张侯爷,来试试你的弓!那边那个拿旗的军 士!射他一箭!」
张少煌怔了一下,像不认识一样看着神情自若的程宗扬,然后摇了摇头,叹 道:「今日才知程兄风采!」
他鼓起勇气,举弓欲射,才发现背箭的随从早不知跑到何处。程宗扬随手从 鞍侧抽了支雕翎箭,两手捧上,笑道:「侯爷请!」
张少煌惊惶之态稍去,哈哈一笑,接过箭枝,搭在弦上,引满一箭射出。
六十步外,那个拿旗的军士晃了一下,胸甲被箭支穿透,溅出血迹。
「好样的!」桓歆也被激起血性,举弓叫道:「张侯爷,咱们来比一场!」
张少煌脸上透出亢奋的血色,嚷道:「桓老三,你输定了!」
程宗扬笑道:「行了!张侯爷这一箭够他们乱一阵的,咱们还是赶快后撤, 要比试有的是机会!」
徐敖毕竟是将门之后,短暂的混乱之后,大声呵斥着重新整顿军士,又调来 十几架蹶张弩,攻击树上的护卫。
程宗扬将能够自己唤动的护卫分成三列,每隔五十步设一道防线,全以弓弩 远射,阻滞州府兵的追击。等州府兵稳住阵势,最前面金谷石家的护卫开始出现 伤亡,程宗扬立即下令撤退,由后面张家的护卫接着掩护。
州府兵击溃第一道防线,前进五十步又被弓弩射住,不得不重新列阵。就这 样,程宗扬带着护卫连战边退,不过二百余步的距离,硬是拖延了州府兵大半个 时辰,由于避免近战,付出的代价仅仅是伤亡十几人。
徐敖越来越急燥,一边喝骂,一边命令军士强攻。正面对敌,那些护卫还是 不及长期操练的军士,很快就溃败下来。但徐敖没有高兴太久,军士刚越过最后 一道防线,就看到前面的营垒。
鹰愁峪四周环山,中间是一片密林。西边有一处两三丈高的山丘,这时林中 被清出一片百余步宽的空地,数百棵刚被砍下的树木被拖拽到山丘下,堆成半人 高的木垒。木垒呈偃月形,两翼前出,高度升至一人多高,中间略低。如果强攻 两翼,势必付出巨大的代价。木垒中段以两道木墙前后相隔的形式留出一个隐密 的缺口,前面木墙稍低,后面高及六尺,中间的通道可供马匹冲锋。
那些护卫躲在木垒后,只露出一排寒光凛冽的箭头。州府兵如果进攻,必须 经过面前的空地,没有树木遮挡的军士将成为绝佳的射击目标。
徐敖心头升起一丝寒意。这些乌合之众,怎么可能在半个时辰内设置出如此 严密的营垒?
吴三桂啧啧称奇,「小侯爷这些手下不简单!伐起树来又快又狠,设置的营 垒比老吴还高明!」
那是,里面好几个都是星月湖出来的老兵痞,又都是准备好来钓鱼的,建个 营垒还不轻松?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下面就看你的了,别给我丢脸!」
「公子放心!」吴三桂大咧咧走上前去,从一名不认识的护卫手里夺过一杆 长矛,然后跨上木垒,叫道:「对面州府兵的娘儿们!是汉子的!来跟吴爷比一 场!」
「我干!还单挑?吴三桂!你这会儿充什么英雄?」
吴三桂嘿嘿一乐,「挫挫他们的锐气,他们不敢打,咱们就赢了这场;要敢 打,咱们就赢大了。」
那些护卫都是好勇斗狠的汉子,当即鼓噪起来,「吴三爷,好样的!」
「当兵的!来打一场!」
「死丘八!装什么孙子!」
徐敖沉着脸,与旁边的指挥官商议几句,然后一名披甲的军士翻身上马,提 着一杆长槊,冲出阵列。
张少煌伸长脖子,看着吴三桂从垒上跃下,徒步奔去。离敌骑还有丈许,他 两足一点,长矛蛟龙般刺出。
那骑士槊锋一摆,与吴三桂的长矛硬拚一记,长槊顿时弯曲着荡开,槊锋刺 进泥土。骑士反应极快,立刻甩开槊把,摘下鞍侧的马刀。刚握到刀柄,胸口突 然一凉,接着身体横飞出去。
吴三桂一矛将敌骑刺落马下,随即夺了马匹,在场中奔驰示威。那名骑士扑 倒在地,背后鲜血狂涌。
张少煌叫道:「好壮士!」
垒后的护卫也高声鼓噪叫好。
程宗扬板着脸道:「吴三桂!风头出够了吧?还不滚回来!妈的!没看到他 们正上蹶张弩吗?」
随着徐敖的喝令,州府兵的弩手两足踏着弩臂,双手拉住弩弦,用腰力扳上 机括,接着举起弩机。
「放!」随着指挥官一声号令,「绷」的一声齐响,数十支弩箭同时朝吴三 桂飞去。
吴三桂正盘马示威,空地上就他一个目标,躲都没地方躲。眼看就要被射成 刺猬,他身体一侧,突然消失不见。
十几枝弩矢破空飞出,其他的都射在战马身上。那匹战马来不及嘶鸣便当场 毙命,弩矢强大的冲击力使马匹被重木撞倒一样,翻滚过来。
鞍旁人影一闪,却是吴三桂。他以高明的骑术一脚踏着马镫,身体整个躲到 马匹后面,不仅毫发未伤,还趁机一扭身,掷矛射杀一名弩手,然后趁着弩手上 弦的机会狂奔回来。
山丘上下欢声雷动,纷纷叫道:「吴三爷!好汉子!」
吴战威刚扶着石超的马车攀上山丘,这会儿咧开大嘴,拍着胸膛嚷道:「我 这兄弟怎么样!够不够屌!」
石超和周围的侍姬本来都吓傻了,这会儿听他说得口响,一名侍姬「嗤」的 笑了出来,倒把吴大刀弄了个大红脸,赶紧撒腿就跑。
吴三桂跃回木垒,双手抱拳,中气十足地喝道:「少主!」
程宗扬上下打量吴三桂几眼,嘟囔道:「怪不得说你勇冠三军呢……算你斩 首两级,回头找石胖子拿钱!」说着朝对面盯了几眼,「妈的,人不少啊。」
吴三桂道:「从旗号判断,进来的军士有六百左右,一半去追小侯爷,这里 有三百来人,峪口还有二百多,加起来有八九百。」
「咱们有多少人?」
萧五叉手道:「咱们来的共是九家。石家最多,除去死伤,还有四十五人; 张家二十八人;萧家三十人;桓家二十四人;其他几家加起来还剩三十九人。一 共是一百六十三人,受伤的十二个和几位公子都在山上。还有石少主带的九名侍 姬。情形就是这样,请公子示下。」
「得了吧。你们两个都是打过仗的,还来问我?」程宗扬这点自知之明还是 有的,「你们自己看着办,我去瞧瞧那些饭桶。」
吴三桂道:「公子,咱们要撑多久?」
「这个很重要吗?」
「打两个时辰跟打十个时辰差别可大了。」
程宗扬翻了翻眼睛,「小狐狸要能活着回来,你们问他好了。那家伙跑哪儿 去了?」
萧五毕恭毕敬说道:「我们小侯爷还在兜圈子,马疲了就回来。多谢公子爷 费心。」
「我才不费心呢。」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长伯不是问要撑多久吗?等小狐 狸回来,你把他脑袋砍了,往徐敖哪儿一扔,咱们就可以回家睡觉了。」
张少煌口沫横飞,正在谈论自己射杀叛军旗手的壮举。那些世家子弟一个个 听得目瞪口呆,连躲在车里的石超也情不自禁伸长耳朵。
程宗扬爬上山丘,张少煌立刻过来拉住他的手,大笑道:「今日见程兄临危 不惧,指挥若定,张某才知道什么叫大将之风!」
程宗扬叹了口气,「咱们就别对着吹捧了,商量商量怎么办才是正经。」
张少煌道:「有什么好商量的?我们就以程兄马首是瞻!」
桓歆也道:「没错!刚才要不是程兄,我们早就被打散了,还能逃到这里? 我们都听程兄的!」
这会儿什么世家也不好使了,张少煌和桓歆先开了口,众人纷纷附和。
「那好,我也不客气了。」程宗扬道:「第一件,各位的护卫我先借用,奖 惩的章程我也说了,求各位给我个面子,事后该赏该罚的,都由各位处置。」
众人轰然道:「这个好说!」
「第二件,咱们这会儿陷身死地,要活都活,要死都死,谁也不能抛下大伙 自己逃生——顺便说一下,峪口还有二百多州府兵。」
到了这步田地,就是想逃也逃不出去,众人都把胸脯拍得山响,「谁逃谁是 孙子!」
「第三件。」程宗扬放缓语调,「今天的事大家也看到了,与徐司空无关, 都是徐敖这小子自己捣鬼……」
桓歆脖子一梗,「说别的我还信!就徐小子,凭什么能拿到虎符?」
谢家的谢无奕也道:「徐敖敢造反,少不了族诛!徐度教子无方,也少不了 开刀问斩!」
「这就是我要说的了。」
程宗扬上来的目的就是这个,萧遥逸一心煽风点火,闹得越乱越好,自己总 不忍波及无辜,趁他不在,先过来灭火。
「各位都是贵族世家,对朝廷政局比我这个外来人通晓得多。徐敖能拿到虎 符,调动石头城的州府兵,背景肯定不简单。如果轻举妄动,只怕更为不妙。」
几个人对视片刻,张少煌道:「程兄,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程宗扬道:「我的意思是,现在幕后的人物还没有露面,如果能侥幸逃生, 大家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把罪名推到徐敖身上,静等水落石出。没找到背后 的主谋之前,都不要追究此事。」
张少煌看了看众人,「除了太原王家和琅玡王家,陈郡的谢家、袁家、颖川 庾家、河东柳家、太原阮家、谯国桓家、金谷石家,还有我们张家,小侯爷的兰 陵萧家,咱们九家都在这里。」
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等于除了王氏两支,晋国数得上的世家大族都有人来 围猎。太原王家酷好书法,对射猎兴趣不大。琅玡王家有王处仲,大伙都不愿去 自讨没趣,因此没有请这两家。叛乱者既然不在这些世家之中,又有这样大的权 力,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帝室……这漟混水可不是一般的混。
桓歆道:「就依程兄的意思,所有的事都推到徐敖一个人身上!别的咱们既 不知道,也不理会。」
众人参差应了几声,显然还处于震惊中。
「妈的!」张少煌骂道:「大家都是七尺高的汉子!这点小事就把你们吓住 了?桓老三!把你的匕首给我!石胖子!你不是带着酒吗?把觞给我!」
张少煌拿起酒觞,倒了酒,然后伸出手,匕首在腕上一划,把血滴到酒里。
「大伙儿喝了血酒!今天的事都烂到肚子里!依程兄说的,找到主谋之前, 谁也不许轻举妄动,等水落石出,咱们九家联手,就是天王老子也扳倒了!」
有个世家子弟嗫嚅道:「万一……会不会……陛下……」
「放屁!」张少煌横着眼道:「他天天睡我姊,会杀我这个小舅子吗?」
众人一听都放下一半的心事,只要站在晋帝一边,就占据了大义的名份,别 的说得再天花乱坠,也逃不过叛逆两个字。九家的势力占了晋国政权的七成,什 么叛逆也踩平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立下讨逆的大功,公侯之位唾手可得。
众人当即一一滴血入酒,连石超也哭丧着脸,让人在腕上划了一刀,掉着泪 雪雪呼痛。
「程兄!」张少煌把酒觞递过来。
程宗扬对喝血酒一向有点心结,你知道谁有传染病啊?正拿着血酒犯愁,忽 然背后一声长笑,「喝血酒怎么能少了我?」
萧遥逸笑嘻嘻从树后来,一手牵着他的白水驹。那匹骏马腿上溅满泥土,马 毛被汗水打湿,一缕缕光滑发亮。
「行啊,几百人把你追得跟狗一样,居然连根毛都没伤?」
「那可不是!」
萧遥逸手指一挑,佩剑跳出寸许,然后伸出拇指,在剑锋上一搪,随手把鲜 血甩到酒觞里。程宗扬也只好给自己放了血,凑够份数。
萧遥逸举起酒觞,正容道:「今日兰陵萧氏、清河张氏、陈郡谢氏、颖川庾 氏、陈郡袁氏、谯国桓氏、太原阮氏、河东柳氏、金谷石氏、盘江程氏,总此十 家,歃血为盟!自今尔后,同进退,共福祸!从者有吉,违者不祥!」
说完,萧遥逸长饮一口,然后递给张少煌,接着是谢无奕、桓歆、袁成子几 个人一一喝完,最后传到程宗扬手里。
程宗扬举觞笑道:「那我就干了吧!」
程宗扬一口气喝完,把酒觞一丢。
张少煌抚掌道:「痛快!」众人纷纷叫好。这些子弟平常就气味相投,这会 儿喝了血酒,感觉更是不同,萧遥逸那句同进退,共福祸说到众人心眼里,如今 彼此都在一条船上,同舟同济,愈发亲密起来。连平常看不上眼的石超,也显得 多了几分亲近。
萧遥逸拉起程宗扬,「走!咱们到下面去!」
桓歆叫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有吴长伯那样的悍将,何必犯险?」
萧遥逸笑道:「射猎哪里有射人痛快?刚才输给张侯爷,我还得赢过来!免 得要赔张侯一个美婢!」
*** *** *** ***
萧遥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程宗扬无奈地耸了耸肩,「行啦,水都够混了, 你还搅啊?」
「我是向你道谢。」萧遥逸敛起笑容,「程兄此举,比萧某能做的更好。有 这九家,晋国的政局一多半都落在我们手里了。」
程宗扬瞧瞧左右无人,蹲下来小声道:「小狐狸,你究竟想做什么?」
萧遥逸拔了根草在嘴里咬着,「很简单。我要一个地方能承认星月湖,我要 给兄弟们一个能堂堂正正亮出身份的地方,我要给岳帅正名!」他声音很低,却 像压抑不住的烈火,「晋国朝局已经烂透了,何妨再烂!有我萧遥逸在,有岳帅 的星月湖在,只要十年,就能让晋国焕然一新!」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他一直没有习惯蓄须,平常下巴都刮得干干净净,不过 近来胡须有越长越快的趋势。
「小狐狸,你不会是自己想称帝吧?」
「当然不。我只要扶植一个听话的傀儡就够了。坦白地说,原来我想把这些 世家都拖下水,让他们疑神疑鬼,自相残杀。现在,程兄给了我一个难得的好机 会……程兄,多谢你了。」萧遥逸郑重地向他一揖,然后挤了挤眼,「等我当上 大司马,封你当太子怎么样?」
「去死!」
号角远远传来,两人同时长身而起,望向远处的军阵。
去追杀萧遥逸的军士此时都撤了回来,与正面的州府兵合军一处,声势更加 惊人。
萧遥逸眯起眼,「石头城的精锐还有两下子,竟然没被我拖垮。」
程宗扬嘀咕道:「一百多架蹶张弩,姓徐的还真下本钱。」
「不用担心。」萧遥逸指着山下的空地道:「萧五把木垒前一百步内的树木 全部伐尽,那些弩手如果在林中发弩,只是白费弩矢。如果出来,就暴露在弓箭 的射程之内。」
程宗扬有些怀疑,「蹶张弩射不到的地方弓能射到?」
「弩以平射为主。」萧遥逸解释道:「弩矢一般长六七寸,用机括发力,速 度比弓箭快十倍,力量也强劲十倍。不过弩机射程有定数,一旦超出射程就威力 锐减。程兄听说过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吧?换了弓箭就没人这么说。」
萧遥逸拿起一张弓,「箭的长度可达弩矢的三四倍,份量更是弩矢的五倍以 上。远射时一般朝天曲射,仅靠箭枝落下的重量就能穿透盔甲。」
说着萧遥逸出搭上箭枝,朝天射出,箭枝划过一道完美的曲线,轻易飞出一 百二十步的距离,将州府兵一面战旗射落。
「好小子,箭法这么好!刚才和张侯爷比箭果然是藏私了。」
「那是。」萧遥逸嘻笑道:「要让他们看出我的底子,不吓死他们。」
州府兵的惊呼与山下的欢叫响成一片,却没有知道是谁射的箭。萧遥逸从容 放下弯弓,接着道:「弩机五十步内堪称无敌,蹶张弩力量再强一倍,也只有一 百步的威力。嘿嘿,幸好不是秦军的强弩,秦弩拉力强达十二石,这些州府兵用 的不过是八石弩。徐敖如果明白点,就别让那些弩手白送命。」
「你输了。」程宗扬拍拍他的肩,「徐小子要跟你玩对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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