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昕妤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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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东府少主》三十三、惊魂之鼓
  穿过林子,望见林外点点闪闪无数火光,人影错乱,声息糟杂,看样子,我们穿林而至,恰好绕到了他们的身后。
  我游目四顾,寻觅白面妇人与秃鹰两人身影,前方一株树干上突探出一臂,举空扬了扬,我唬了一跳,定了定神,才看清是秃鹰藏身于树后,白面妇人亦伏在他身旁不远。
  我弓低身子向两人移近,只听秃鹰正念念有词:“……樵夫、郎中、媒婆、尼姑、书生、军士、村妇、乞儿、戏子、衙差、娼妓、奸夫……哎呀!我受不了啦,从哪冒出这许多乱七八糟的人,啊,我……心口好痛,你帮我揉一揉!”
  “去!仔细再瞧瞧!有无熟识面孔,你知道来历的?”
  “嗯……不会是魔 教吧?只有魔 教才这么三教九流、无所不包,还声称甚么世人皆为兄弟姊妹,哈哈,兄弟姊妹,同吃同睡,大被同眠,不亦乐乎?”
  “放屁!哪有你说的那般不堪?你想,魔教最近与全真道士掐架,忙得屁股尿流,怎会有闲功夫与死鬼为难?”
  “唔,又要我想……我的头好痛!”
  听两人一递一句,推测来敌,我也忍不住运足目力,向林外望去。
  只见外头一块空地,平坦开阔,看情形似乎是将军庙在山腰辟出的一块习武练场,此际正汇集着执火夜袭的来敌,黑压压一片,恐有数百人之多,举臂摇身,纷纷呐喊。
  而山势延伸,前往山顶将军庙的去路,虽不甚高,却颇陡峭,隔着几步,险要处均有一少年,白衣为孝,执枪默立。在山路与习武场接壤之处,却有三名身着白色孝衣的少年,居高临下,呈扇状散开,以长柄银枪,堵住来敌。
  白衣少年每人皆以一敌众,不管上攻者有多少,全被死死拦于坡路下方,不得寸进。
  夜袭者果如秃鹰所言,当真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观其身形,大多皆不通武艺,有的三五成围,击磬念诵,行降魔法事,有的大声喊叫,打气助威。其中更有些短衣人众,舞举手中器具,动作僵硬,神情慌措,像刚搁下手中活计,匆匆赶来的。有指手戳脚,如里巷骂街,大展生平本色的,也有怀抱婴孩,不知凶险,凑众旁观的,不一而足,因着人多,声气倒颇雄壮。
  难怪秃鹰见了头痛!这样一帮人,要弄清他们路数,还真教人为难呀。
  只听斥喝声不断,再朝双方交战处看去,却更让人惊讶。近前围攻白衣少年的,竟个个都是高手!内有一武将装扮者,尤为出众,一手执锏,另一掌却托着一座小庙状的物事,在白衣少年枪阵中,绕飞穿行,忽左忽右,来去如电,三名白衣少年的攻势,他一人倒接了大半。
  缠斗之中,突听那武将断声一喝,身形从枪网中拔地高起,身腾半空,嗔目举锏,直如天神威临。几名白衣少年齐声一呼,三杆长枪如银龙昂首,分从三处追袭武将的身子。乍瞧之下,倒像武将拔升的身子将三杆长枪吸起一般。
  武将把锏一抡,交击声中,银枪似不胜其重,四下散开,却乘机将其他迫近的夜袭者逼退。枪身闪跃,活如灵臂,转瞬又在落下的武将身周织成一张密如白光似的枪网。
  几名白衣少年,虽在斜坡上窜高扑低,但换步稳实,身姿矫健。凝定之时,但见那腰际大动,漫天枪势,波及甚广。
  其中一名白衣少年似不耐久攻,忽地一收枪身,退出阵外。这时方能看清他双眉微拧,是个面带英气的十八九岁的清俊少年。歇得一会,他眼盯战势,提起长枪,一步一行,那银枪颤巍巍地前递,枪尖一划一划,抖着小圈,少年渐渐弓步逼前,便如咬准了目标,伺机伏击的毒蛇一般。
  说也奇怪,他慢慢踏入战圈,竟丝毫不受其他围功的夜袭者干拢。原来,几名白衣少年颇有默契,暗暗替他扫清了身周障碍。一时那武将掠动的灰影凸显了出来,那蹑步潜行的白衣少年猛地一声暴喝,电闪雷击般,长枪疾刺,扎中人群中武将的灰影,提气一撩,将武将的身躯高高抛飞。天际之间,陡然一道银光飞至,穿过武将身子,钉立于地面,却是一柄尾颤不止的银枪。
  夜袭者群呼声中,武将捂身仰跌,眨眼山头上数名白衣少年飞临,如见血欲狂的群狼一般,居高临下,乱枪扑击。
  突听“呵”的一声,白衣少年群围之中,一截托庙之臂高举,白衣少年似被什么无形之力逼退,纷纷四散,一击不利,各归其位。武将颤巍巍地扛锏立起,先前三名白衣少年身形闪移,将他重又裹入阵中。
  武将哈哈大笑,不顾身受重创,“呵”的一声大唱,手掌高举,下方轰应无数,随见武将掌中小庙,升烟徐徐。伴着众人又是“呵”声一喊,烟气转浓,吐出白条数道,飘若丝缕。武将弓背打转,那托庙之掌以撩天之势旋举,接着又是“呵”的一声,三名白衣少年如受迫压,阵形随之扩大。
  山头默观的一名白衣少年忍不住高叫道:“请神真言!元气之匣!各位师弟,小心了!”
  三名白衣少年闻言,阵形一变,人影缤纷,团转不定。
  “呵!”
  所有夜袭者齐声响应,声撼山谷。
  此际漫天雨丝,如气如雾,无声无息,被熊熊火光一照,却纷纷透出形来,如天垂剑帘,气势惊人,映衬得下方呐喊对战,更是气壮山河。
  三名白衣少年穿梭愈快,枪身过处,激起赫赫雷声,转瞬构成一道环状的白光圈网,白圈之内,武将锏挥臂转,烟气左突右袭,一近白光圈网,便像狠狠地“咬”下了一大口。白衣少年枪丢身退,背接山头飞落长枪,扑身又进,极是骁勇。
  双方对战阵外,却有一亭然小轿,远远停立于人群身后的一处高丘之上,轿前两名低鬟小婢,手执红拂,默声观战。这时,其中一名小婢,迈步前行,红拂一扫,语发清声:“降妖伏魔,便在此时!”酣战之中,清音远远递出,显见功力也颇不俗。
  “降妖!”
  “伏魔!”
  夜袭者纷纷呐喊。
  喊声未歇,突听“咚”的一声巨响,我耳鼓发闷,神志摇动,身子不禁晃了一晃。
  “咚!咚!”
  又是两击鼓声!我心随鼓跃,眼前黑晕,心神迷糊,刹那间竟不知飘身何处。
  依稀只见身前呆立着一个少年,这少年突兀乍现,全不知他于何时、又从何处来此,待看清他衣饰身形,天啊!这不是贾大公子么?莫非我撞见鬼了?我惊骇莫名,心间烦闷欲吐,只觉眼前情景与情理不合,极为不可思议,偏又找不出错在何处。
  错觉!错觉!我一惊之后,拼命揉搓双眼,睁目一瞧,那幻影果然不见。
  “好一个阴山大鼓!”秃鹰喃喃道。
  “是惊魂鼓!”白面妇人抢白道。
  “阴山大鼓即是惊魂鼓,雀使不可不知!”秃鹰毫不客气地辩驳道:“此鼓惟在子时,才有惊魂之威。”
  “惊魂之威?”白面妇人冷哼了一声,道:“用心倒也歹毒,不过,若欲以此鼓破天罗幡法阵,恐怕还差上少许。传闻这惊魂鼓与天门道长的斩邪剑、白玉瞻的如意珠、张天师的招魂幡合称南派道门四宝,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秃鹰不答,往旁挪了挪,忽然“嘿”的一声笑。
  白面妇人怒道:“你笑什么?”
  秃鹰道:“没甚么,你的唾沫星子喷到我脖子里头啦!”
  白面妇人道:“混账!那是雨滴!”
  秃鹰举头讶望:“咦,又下了吗?”
  白面妇人道:“雨就压根没停过!你究竟打什么岔?鬼头鬼脑的,休想满得过我!”
  “是!是!”秃鹰道:“雀使明察,这惊魂鼓嘛,倒是不可小视的。想当年,我随教尊路经涂山,适逢阴山老人以惊魂鼓遥击北岷山群鬼,那才叫惊天地泣鬼神呐,我这对眼珠,便是那时受的伤,所幸教尊在侧,亲施援手,倒也因祸得福,得以贯通心目奇脉,否则,身带残疾,还混什么混?哪能像今日这般英雄盖世,威武不屈?事后教尊言道,此鼓不凡,一则在于其善借天地之势,以助震摄之威,涂山山势险峻,望天只见一线,峡谷地形如桶,正是得其所哉;二则操鼓之人,须修为深厚,全神贯注,以自身精魂入鼓,才能传鼓入幽,感应心魂。而将军庙这里,山矮留豁,先有破声之危,此外,那操鼓之人呢,相貌矮小委琐,品格下流,自身修为定力尚且不够,欲以此鼓伤人,可称之为蚁力撼树,可笑,可笑!”
  白面妇人寒声道:“秃子,我知道有‘心目神通’,在我跟前卖什么关子?
  莫非你已找出那击鼓之人藏身何处了?“
  秃鹰点头道:“不错,更有趣的是击鼓者是个熟人,你也认识。”
  白面妇人问道:“谁?”
  秃鹰道:“乌鸦!”
  白面妇人道:“胡说八道!乌鸦怎么会……”
  秃鹰抢白道:“我说的是乌鸦那孪生之弟,另一只乌鸦!”
  白面妇人道:“难怪你罗嗦半天,损人惟恐不够,真是遇见冤家了!只不过,我记得乌鸦之弟于东华派秘修傀儡之术,已有数年,怎会来此?”
  秃鹰道:“嘿嘿,正是东华派!雀使大人,你定然知晓东华派于世俗中传法靠的是什么势力了?”
  白面妇人道:“城隍庙?”
  秃鹰道:“不错,这群乱七八糟的人该是城隍庙徒众了,东华派则是背后策动者,你再瞧那顶青布小轿!”
  白面妇人喃喃道:“帝君夫人?云英姐姐?怎么会……?”
  “咚!咚!”
  他们说话间,那鼓声依旧催魂似的,不紧不慢,一声声传来。
  我浑身打着颤,那鼓击声让我心神不安,心内郁积着的狂躁愈来愈盛,渐渐心沸如狂,只想嘶声大叫,却似给人捂住了嘴一般,发不出半点声气。
  虽然白面妇人与秃鹰的说话声、一举一动,都异常清晰地落入我的感知之内,然而却总像忽远忽近,轻而飘摇。
  渐渐的,远处的鼓点与喧闹、近前的悄语与低斥,黑压压的夜空与林外的火光,忽然都变得虚而不真,人生是何其孤独!没人在意我,无人知道我,只有雨点落穿我的身躯,愈来愈薄的空凉……“咚!咚!”
  我心神又是一震,夜空的幽暗中,仿佛有双眼睛窥视着我,青阳山……镜湖水……师尊的大鼻头……师姐含而不露的笑意……三师嫂迷乱的眼神……往事历历,如开闸的洪水,倾泻如流,随后全真道士、左小琼、王寂府、宗阳宫、棋娘、赵燕非、连护法、小菁、白面妇人……一幕幕景象如狂流乱卷,刹止不住,我如身处噩梦之中,浑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意念。
  读灵术!
  直至那突如其来的摄食饱餐而去,我才突然惊醒,不禁冷汗淋头。
  读灵术是道家修为中层次既高又很冷僻的术法,多为配享祭祀的已晋半仙之体的修道者对自己信徒施为,以响应灵验,播宣道法。若非受者心防大开,藩篱尽撤,施术者原极难得逞。不料,在惊魂鼓干拢之下,我竟被那人乘虚而入!
  我全部的身世、我内心所有的隐秘,包括附体重生、与三师嫂的****、对棋娘的暗慕……全被那人窃取无遗!
  那人修为既高,竟行此龌龊之事,道行不仁,于此为甚!直比小贼不如!
  恐惧、屈辱、最后是愤怒,浑如全身被扒光的我几欲发狂,比女子洁身受辱还要难受。
  “……七七四十九,好了,那鼓声该停了,小乌鸦去了半条命,雀使!要不要我潜踪过去,趁机料理了他?”秃鹰摩拳擦掌,兴奋地请战。
  “不许公报私仇!你守在这里,我去问问云英姐姐,究竟怎么回事?局面已糟成这样,将军庙小鬼料来不会再阻拦你们穿行了,一会儿,乌鸦带人过来,你约束一下众人,与他们一道穿过将军庙,于东府西墙下等我!”
  俩人说着话,浑没注意他们身后的我不仅失魂落魄,“去了半条命”,还浑身发颤,愤极如狂。鼓声一停,我彻底缓过神来,发觉小白鼠在身上乱窜,所过之处,激起真气团团护身,心想:啊,原来我未魂飞体外,你也有些许功劳,可终究还是着了人家的道儿,有什么用呢?
  我又伤心又愤怒,当下驱动真气暖身,又封闭了灵府之穴,心下恨恨然:“他娘个贼!什么惊魂鼓,这般邪门!那读灵者于鼓声中乘虚而入,定与击鼓之人脱不了干系!”
  强压下心中愤怒,我游目四顾,一边留意周遭情势,一边暗自揣测:“那读灵者无迹无踪,万难寻找,却不知那小乌鸦会藏身何处呢?”方才那鼓声甚是玄妙,仿佛是从四面同时传至,其声又巨,更让人辨不出方位。
  身前白面妇人吩咐秃鹰完毕,又道了声:“我去了!”从我们藏身处离开,远远地绕到了林中另一侧。我心中奇怪,按那顶小轿停放的位置,也在城隍庙徒众身后,应离此较近,她却跑到那边去干嘛?
  只见白面妇人突然从林间一处现身掠出,高声笑道:“哟,这里好生热闹呀!”
  此时我知道她是故意虚张声势了。城隍庙人众武艺低微,又侧朝她,原本一时未发现。她这一笑,登时有几人转身扑去:“干什么的?”
  “瞧热闹的!”白面妇人笑道,不退反进,迎着人群,长绸轻舞,当者无不仰跌。
  “妖女!妖女!”众人纷纷嚷叫退后,无形中让开了一条通道。
  白面妇人涂面施彩,白处惨白,艳处浓艳,于此深夜陡然出现,也确实够吓人的,城隍庙徒众又比常人更信鬼神,惟恐避之不及。
  白面妇人轻易穿过人众,掠至轿前,高声叫道:“云英姐姐,是你么?”
  轿中静默无声,白面妇人又叫道:“云英姐姐!”
  轿前一名青衣小婢斥道:“何方妖女,鬼叫什么?”一抖手中红拂,居高跃下,拂须丝丝如针,当头罩击。
  白面妇人不甚在意,随手挥出一片彩绸,口中又叫了几声,不见应答,身上却着了青衣小婢一拂,踉跄半步,似乎恼了,斥道:“倒是小瞧你了,接我解手刀!”挥臂迎击,刃光闪处,拂须簌簌而落,便如鬼匠剃头般,转眼青衣小婢手中只剩一根秃杆。
  青衣小婢叱喝一声,挥杆作鞭,呼呼有声,威力不减拂尘。白面妇人应接不耐,身姿忽然变幻不定,蓦地右掌前突,喝道:“去罢!”
  只听一声惨嘶,青衣小婢身子远远飞出,仰跌在地,挣扎难起。山头众白衣少年此时注意力转了过来,几人齐叫:“师娘!打得好呀!”
  我诧异地望向秃鹰,秃鹰冷声道:“有甚么奇怪的,那娘们正是他们师娘么!”
  白面妇人不在,他便立即改了称呼。
  憋了许久,此时我忍不住道:“秃鹰前辈,刚才那阵鼓声煞是惊人,耳鼓都险些被它震破了,令人好生不甘,此时潜将过去,吓一吓那击鼓之人,倒也有趣。”
  此言似乎颇合秃鹰心意,他低声道:“先瞧一阵子再说。”
  我只得再朝白面妇人看去,却见她并未理会众白衣少年,挥出白绸一道,向青布小轿飘去,道:“云英姐姐,你再不现身,休怪我无礼了!”
  轿旁另一紫衣小婢喝道:“竟敢冲撞娘娘,你寻死!”拂尘一撩,将白绸拨回,身子随即飞出,足尖在绸带上一点,凌空扑击。
  “住手!”突听轿中一道清音,严厉而不失温婉,随即声音放得更缓,竟似懒洋洋的,道:“是纪红书么?适才我打了一会盹,不知妹妹你却来了。”
  原来那白面妇人叫纪红书!名字倒新奇,只听她咯咯笑道:“果然是云英姐姐!姐姐在惊魂之声中犹能神游,莫非寒玉神功,已练成了?”
  神游?战事正酣,作什么神游?环顾当场,或许也只有她有足够的道力修为,莫非读灵者是她?我心上一紧,随即屏却了这一念头。在道门中,东华派向来以源流正宗、门第清华为傲,除信徒外,教中执事者,多出身高门大族,居上位者,更非帝王之胄莫属。教中日用香资,皆由豪门巨富请捐,奉行“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寒门布衣徒众,不仅拒收供献,且时有接济,故此世人常有东华派“劫富济贫”之说。因出身非同寻常,东华一派,最忌偷盗屑小之举,每每行事,总是张皇其帜。帝君夫人更是持身尊贵,像读灵术这种小派旁门的惑众之法,她万万不会施用的,更何况以之对我这微小之辈?
  我一边寻思,一边留意她们说话,只听帝君夫人道:“寒玉神功么……我不过略窥皮毛而已,好妹妹,你怎会来此?”
  随着清音传出,朝向这边的轿窗布帘撩动,帝君夫人要露面了!我心中一阵急跳,心道:传闻这一代的东华帝君夫人风华绝代,不知是甚么模样?“果然,布帘揭开了半边,帝君夫人微露其面,却不似我想象中的艳色惊人,倒略带憔悴之色,面容凄清幽淡,只那眼眸极亮,却是夜色也不能遮其波光之美。
  我微觉失望,闭目片刻,却是奇怪,那帝君夫人容色深留脑中,挥之不去,细思之下,顿觉那模样独具其媚,那惑力似幽深的暗火,烧撩人心。
  “喂,口水流下来啦,麻烦检点一下!”秃鹰搡了搡我肩侧。
  不好!莫非我失态了?我忙吸了一口气,哪有口水呀?侧首一望,见秃鹰脸上飘过一丝惯有的阴冷笑意,心知被他作弄了。
  只听那边纪红书道:“……我恰巧路过,姐姐为何在此大动干戈?”
  帝君夫人却避而不答,微笑道:“一别数年,妹妹这阵子在忙些什么?”
  纪红书道:“不过是些俗事,难道我还能像姐姐那般逍遥自在,居山潜修么……姐姐,你还没答我话呢!”
  帝君夫人不紧不慢道:“瞧你着急的,与你并不相干,你也吃过那魔头的亏,岂不知那魔头发疯时害了多少世人?我夫君昔日也遭他暗算,以至道心有损,难修正果,郁郁而终,今日此来,既为世人除害,也为夫君报仇!”
  纪红书道:“帝君何时仙去的?我竟不知!”
  帝君夫人叹道:“历代帝君,盛年早逝、寿年不永者,便只夫君一人,又不是什么荣光之事,本派自然没有大肆宣张。”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偶尔也朝山坡对战处望去一眼,纪红书道:“东华三贤为何没来?只城隍庙这帮人,恐怕过不了将军庙小鬼这一关呢。”
  帝君夫人道:“是吗?只要妹妹不来捣乱,我倒自有安排。”
  纪红书笑道:“捣不捣乱,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哪可十分拿不准!”
  帝君夫人也笑道:“莫非妹妹对那魔头尚有余情?”
  纪红书摇头道:“不相干!只是若瞧得手痒,不免要活动活动筋骨。”
  帝君夫人怫然道:“妹妹若是不讲理,我也只好勉为其难,领教你几招凤凰大 法了。”
  纪红书却噙笑道:“不急,不急,先瞧够热闹再说。”
  “妹妹果然有趣,好罢,既然有暇,我让你先见过一人,”帝君夫人语气也见缓,拍了拍掌,叫道:“雷儿!”
  “娘!”轿后一丛矮树里踩风火轮似的窜上一名垂髫童子。
  帝君夫人温言道:“先见过你红书姨。”
  垂髫童子合掌一拜,道:“红书姨!”两只大眼睛,盯着纪红书深望。
  “哎哟!”纪红书咯咯笑:“哪里的小道士,竟长这么大了,小雷,还记得我吗?”
  帝君夫人笑道:“他离家北上习剑那年,才不过四岁,要让他记得你,也太为难他了。”
  纪红书道:“我也听说是送出去了,只是一向不明白,东华派道法武艺高深广博,还不够他学的?倒累他离家受苦,你们也真够狠心!……却是师从哪位高人?”
  “一会你瞧着便明白了。”帝君夫人转头又向童子道:“雷儿!你也看半天了,将军庙弟子的枪法如何?”
  垂髫童子童音朗朗道:“孩儿曾见过明教张右使运枪,游龙在侧,气贯枪体,枪中真劲与体内经脉呼吸合一,长枪舞动,生生不息,山川水脉,元气入体,是修道者之枪;而将军庙的枪术,多用阵法,以气御外,搅动八方惊雷,似乎更适群战,是入世者之枪。”
  帝君夫人道:“哦?你能见到这些,很不错了。哼,将军庙枪法全由军战演化而来,最重阵势。双人成阵,是为‘两仪’,三人合力,则变‘三才’,而后有‘四象’‘六合’‘北斗七星’‘八卦’之化,‘八卦’又可衍生为‘六十四路’。敌弱,则以少敌众,敌强,则以众击寡,于乱军之中,诚然是得心应手,无往不利了,不过,对付修道高手,一旦呼应不灵,便如孤庙小舟,可一一击破。”
  垂髫童子道:“孩儿不敢称高手,但孩儿剑术,虽寡而众,虽众却由乎一心,孩儿想试试!”
  帝君夫人点头道:“是了!既是亲仇,也不便总假手他人,你这便去把屈牙山护法将替下,攻上山头!”
  “是!”垂髫童子道:“娘!孩儿保不准会伤人!”
  纪红书“扑哧”一笑,道:“哟,口气好大!”
  帝君夫人却淡淡道:“不要滥杀便是了,记住,咱们今日只须攻进庙中,让那魔头身亡,以祭你爹在天之灵!其他人,多伤无益,他们也是你红书姨的弟子呢。”说着,刻意向纪红书看去一眼,似乎专为说给她听的。
  纪红书娇笑道:“承情,承情!看你的本事罢,你也要小心哟,红书姨也怪疼你的!”
  “是!”垂髫童子小小圆脸儿,十分沉静,一时并未即去,却向紫衣小婢招了招手,道:“瑶珠姐姐,替我抬剑!”
  第四部《东府少主》三十四、灵山小剑
  紫衣小婢应道:“是!”转向轿后,提着个沉沉的行囊出来。
  一童一婢沿丘而下,城隍庙徒众纷纷让出道来,两人穿越人众,来至阵前。
  那垂髫童子却像在地上找蚂蚁一般,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立定于西首一处巨石之旁,弯腰从行囊中取出一件裹身披甲穿上,披甲之上,密密麻麻,闪着鳞片般的银光。
  我问秃鹰:“披甲上是什么?”
  秃鹰道:“奇怪,好象是剑光。”
  垂髫童子披甲完毕,垂眉低首,似凝思什么,两只空空的手掌分置胸前,掌心向上,如捧物状,片刻,地面囊中几道剑光嗖嗖飚出,正不知飞向了何处,垂髫童子手腕一颤,掌心之上,已多了几柄短剑。
  那垂髫童子倏地跃上巨石,叫道:“屈叔叔,你且歇一歇!”
  方才惊魂鼓乍起之时,城隍庙一方似早有所备,不受其扰,白衣少年却受鼓声震撼,被那武将乘机发威,击伤了两名白衣少年。白衣少年即刻新来了两人替上,这回有所提防,依旧三人成阵,与他缠斗。武将以受伤之躯,激斗良久,身法渐渐慢了下来,显见体力不支,白衣少年们却并不趁势反击,倒跟着也慢下来,看情形似乎打算以此处战势,拖住众人,挨延时光。
  此时武将听了垂髫童子叫唤,几次突袭,意图跃出阵外,却均被长枪阻回。
  数柄短剑在垂髫童子双手中交替地抛掷不歇,他双掌一停,抛空翻飞的剑光刹时隐去,猛然高叫:“诸位小心了!看我灵山小剑!”
  一名白衣少年运枪有暇,纵声笑道:“要来便来罢,只管聒噪什么!”
  垂髫童子短眉微皱,依旧道了声:“小心了!”右手短剑一指,身背披甲,陡然嗖嗖声响,剑光如飞鱼群出,在空中一折,轻如乳燕,次序向白衣少年当头疾落!
  白衣少年大惊,三枪齐跃,朝剑光迎去。阵外一名白衣少年飞临,一枪向武将猛地搠去!
  武将趁机跳出阵外,哈哈大笑:“雷儿,看你的了!”
  阵中四柄长枪,如醉酒一般,仰天齐摇。垂髫童子的众多小剑飞临上方,却是凝而不发,首尾相连,也随着枪尖摇动,情景极为怪异。
  垂髫童子将手一摆,空中飞剑陡然变阵,一把把冷光森然横列,震颤不歇,垂髫童子运臂前挥,喝道:“放!”
  众剑劈头盖脸,疾风骤雨一般,朝白衣少年迎面扑去!
  众白衣少年喝道:“来得好!”四道枪花一拢,布成紧密防线,只听叮叮乱响,被磕飞的小剑四方溅开,垂髫童子手在耳后虚提,磕飞的小剑如雀鸟归巢,纷纷回至身背披甲。却有几柄小剑,受力过巨,有的向城隍庙人众飞来,被武将等人护收,有的则跌落山石间不见。
  纵然如此,还是有几道剑光,射穿防线,伤了两名白衣少年,一人被削去半边耳廓,一人捂身退后。
  垂髫童子一出手,我便知道他纯以念力控剑,但像他这般小小年纪,居然能控御群剑,如臂使指,若非天资过人,实难办到。这般惊人的念力,只怕以御剑名世的仙剑门传人左小琼也远远不及吧?
  正寻思间,忽见那伤退的白衣少年骤然转身,飞枪急掷,一道银光,激发奇啸,朝垂髫童子奔去。另三名白衣少年齐齐发动,掠身近前,挺枪攻击。
  垂髫童子被飞枪突袭,闪身躲避,这一缓,已不及控剑拒敌,当下两臂一张,不退反进,手持短剑,扑身前击,他攻势如急风骤雨,暴烈惊人。眨眼之间,三名白衣少年立足未定,已受他无数刺击,尤可畏者,短剑乍实乍虚,一时就手,一时脱掷,不受剑身长短所限,三柄短剑,却如化身无数般,但见剑光凛凛,时刻都在白衣少年身周脸面险险擦过。
  三名白衣少年手中长枪抖动,嗡然大响,总算逼退了垂髫童子一轮急攻。三人将身滑退,各自占定方位,与另一名增援的白衣少年,成四合之势。
  一名白衣少年喘笑道:“好个小家伙,又狂又野!你也吃我一枪!”长枪脱手,朝垂髫童子狠很钉去。
  枪势猛烈,垂髫童子闪身急避。落空的枪尖尚未着地,被对面白衣少年挑枪一撩,枪身弹回。其它几名白衣少年如法炮制,如围击困兽般,四柄长枪此起彼伏,在阵中急掷高抛,只见漫天枪影,穿飞不歇。所幸垂髫童子念力极强,紧急时不仅能以飞剑架开长枪,甚至偶尔还能操控枪身,使其势缓,但终究挡不住连连飞掷,缓不出手来反击,在圈中左闪右避,颇为狼狈。
  被逼到阵外的紫衣小婢撩拂袭扰,斥道:“无耻!几个大人对付一个小孩,好有脸面么?”
  一名白衣少年笑道:“你们人多,还是我们人多?”
  另一名白衣少年喝道:“小心!”
  在那白衣少年说话的空当,垂髫童子身后飞剑群出,如狂蜂一般,朝他扑击。
  白衣少年刚掷出长枪,手中空空,骇得身子不能逃动,身旁两名白衣少年见他危急,双枪齐至,替他挡击。
  垂髫童子逸出阵外,突然掠上山头,群剑也掉头弃攻,遥遥随他身后。山头把守的一名白衣少年急忙跃前,意图挡住垂髫童子去路。
  垂髫童子去势不停,群剑后来居上,越过他身子,呼啸而前,白衣少年见势不能挡,且退且舞,运枪护身,枪芒乍开,银光如屏。垂髫童子早飞身越过,又有一白衣少年把持要津,横枪阻击,垂髫童子举臂一挥,手中短剑银光方闪,散落于地面的飞剑嗖嗖飞窜,这一下却是攻了个冷不防,一柄小剑从白衣少年身躯透体而过,白衣少年仰跌在地。
  山头众白衣少年齐声怒喝,从四下纷纷团拢,垂髫童子丝毫不惧,飞剑阵形虽散,漫天掠飞,声势更加惊人。
  纪红书远远望见,惊叫了一声:“小七!”华裳闪动,掠身飞来。
  轿中一声轻叹,一道捆仙绳,越轿而出,蛇行电闪,眨眼缠上纪红书掠动的身影,帝君夫人道:“妹妹,此去无益!”
  纪红书前行不得,挥绸回击,怒道:“我以涅盘心法,尚可救人一命!”
  这时,山腰半空中,远远黑影乌集,渐渐传来群鸟噪噪之声。秃鹰猛然低喝:“我们走!”头前脚后,将身“扑”出。
  我随他身后,沿着林边掠行一段,跃出林外,只见夜袭者大声鼓噪,纷纷涌前,在接壤处拦敌的四名白衣少年,分出两人拦住城隍庙人众,另两人刚掉转头,欲往山头施援。
  突听一声吼叫,一人骑着巨虎窜上山坡,挥剑截住了两名白衣少年。
  我尚未看清那人身形,听秃鹰催叫:“快!跟上!”
  从人群边沿绕上,两名把守的白衣少年刚欲阻拦,秃鹰喝道:“小三,小五!
  看清我是谁!“
  白衣少年一楞,秃鹰与我携手掠过,坡地较高,视野开阔,我四下寻望。秃鹰道:“你找什么?”
  我匆急中不再掩饰,急道:“那击鼓之人呢?”
  秃鹰不由分说,道:“快随我来!”
  我无奈只得跟上,却见秃鹰未向山头跃上,倒于山腰侧行,心中微诧,不觉举步紧随。
  七绕八拐,来到一处喇叭状敞洞,内中空空如也,秃鹰一怔:“小乌鸦刚才明明还在的,转眼便溜了!这小贼最是奸猾,下回我捉住他,定要剥了他的皮!”
  我心下失望,道:“也许还藏在左近?”
  秃鹰闭目片刻,摇头道:“没有!奇怪,越近山庙,我的心目神通越弱,庙内好大的气场!”
  我道:“难道他施遁术逃走了?”
  秃鹰冷冷道:“一知半解!你还提什么遁术?道山森严,此山早被施咒禁闭数年了,否则东华派何须攻得这般辛苦?”
  两人在洞旁逗留了片刻,无暇细搜,重又折向山头,听得上方乌哇乱叫:“你奶奶的,还不束手就擒,莫非真要爷爷我亲自动手?”
  “将军庙小鬼,我雀使门下天军驾到,快些让道!”
  “你还吃过我的奶呢,敢拦你姑奶奶?”
  “哇,小鬼,你的飞剑不长眼,划破我羽衣,你赔得起么?”
  “乾坤无日,巽风无极!蝙蝠无翼,神功无敌!”
  “幺魔小丑,竟相群舞,唉!世道人心,已然不古!”
  秃鹰高声叫道:“是乌鸦、麻雀、鹦鹉么?雀使有令,你们全都听我号令,不可私自妄动!”
  上头登时一片哗然:“呸,我乌鸦领头来此,为何要听你号令?”
  “没错!我若不动,不被一枪刺死,便被乱剑射穿,岂非要我等死?你这是乱命!俗话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我偏要动,我还乱动!哎呀,小子你……”
  “他说的是乌鸦、麻雀、鹦鹉,可不包括我喜鹊大人,你们都别动,就我大动,哈哈!”
  秃鹰气得哇哇叫,且行且骂,绕过一丛矮树,跃过几处山石,仰望山头,已无遮挡。但见上方阵势大乱,半空之中,飞剑盘绕,时高时低,忽疾忽缓,杂有许多鸟雀,叽叽噪噪,或振翅避剑,或俯冲攻敌,没头没脸的,白衣少年与垂髫童子均身受其扰。
  雀使门下众人,有男有女,有的宽幅彩衣,鲜艳醒目,有的羽衣垂身,着装怪异,看情形似乎刚从山腰左侧攻过来的,全都集于一侧,人多势众,将白衣少年的阵形压往另一边,有的打得兴高采烈,有的则立身不动,口沫横飞,指点江山,意气扬扬:“不对!高了,高了,赶鸟杆低些,就扫着他的脸了,唉,蠢材!”
  “这小鬼是哪来的,控剑不错嘛,我很想收他作关门弟子!”
  “啊,那是不是小四?小四枪法不错,又有进步了,我当年也指点了他几招,很有助益呀!若非雀使与将军闹翻,小四,你今日的成就不是这样了!什么?他是老二?这几年怎么没长个?”
  一名年纪稍长的白衣少年一面控枪拒敌,一面鼓气高叫:“师娘!你再不约束这帮手下,我们可不客气了!”
  山下轿前,一道白影与紫影飞快掠动,追逐缠斗,一会身临空中,彩绸绳影,姿态耍妙,如飞仙鏖战,一会降落地面,玉掌对决,身腰纤转,如二美争风,虽无声息,激斗甚烈。
  纪红书绕近城隍庙徒众,长绸一卷,从一人高执的火把中,接引出一团火焰,朝帝君夫人攻去,捆仙绳迎头一鞭,火焰烟然霎灭。
  “鹦鹉……”纪红书缓得一口气,叫得半声,又被帝君夫人掌力逼住,无暇开口。
  山头一个五彩羽衣女子接道:“雀使有何指令?”
  纪红书且战且退,忽然没入城隍庙人群中,急道:“以我涅盘心法……救……小七!”声音嘎然而止,显然又被帝君夫人缠上。
  鹦鹉依令而行,四下寻找,望见山石旁伏着的一名白衣少年,忙奔去施救。
  秃鹰踏石跃上,道:“如何?我说的没错罢,雀使有令,不得与将军庙这些小鬼为敌。”
  “雀使没说呀,只不过让鹦鹉去救小七而已!”
  “救人与打架是两回事,可以打完再救,救完再打!不可混为一谈。”
  “乌鸦领我们来,不是要打群架么,不打小鬼,那跟谁打呀?”
  雀使门下人多嘴杂,口中尤在强辩,却已纷纷罢手,间或还助白衣少年拦截近旁的飞剑。
  如此一来,垂髫童子以一敌众,不时还受群鸟袭扰,登时落于下风。
  忽听下方一声:“师弟莫慌!我来助你!”
  那骑虎之人击伤了两名白衣少年,这时掉转虎躯,往山头扑上。那巨虎在山石一跃一窜的,眨眼赶近前来。
  秃鹰身旁一个黑衣人嘀咕道:“哈,又来一小孩,还是个女娃!”
  刚才听声音便觉耳熟,虎背那人的小脸被山头火光一照,我心里咯噔一下,险些失声唤出:“琼弟?”
  此时乍见左小琼,让我心神大乱,热意盈眶:“她怎会突然来此?当然因她师弟的缘故。难道她已请出剑圣裴元度来救我师姐?为何在贾府没听到半点消息?
  即便我附体之后,宛若失踪,也应有人到贾府探问才是呀?“
  垂髫童子乃左小琼师弟,既出乎我意料,又深觉本应如此。如非剑圣裴元度,谁人能教出这般出色的御剑弟子?
  我怔立当场,呆望左小琼加入战团,棍剑在她念力操控下,指东划西,纵横挥阖,威力更甚之前我所见,想是亭中奇遇后,经过这段日子吸纳,使她功力大有提升。
  两名御剑门弟子并力一处,如火上浇油般,飞剑之势大张。左小琼虽只身携一剑,但棍剑奇锋莫撼,变幻无常,又剑沉势猛,偶尔裹挟周遭小剑,更生异变,令人防不胜防。垂髫童子得师姐之助,心无旁骛,飞剑驱动自如,灵如活物,愈加锐不可挡。
  众白衣少年阵形难守,纷纷退后,已被逼至庙前。虽有雀使门下几人看得手痒,挑杆飞羽,出手相助,也不过暂时遏制左小琼两人向前脚步,改不了挨打的局势,偌大一个山头,竟被两名幼童一番大闹,眼见便要失守。
  “咚!”
  “咚!咚!”
  方才停歇许久的惊魂鼓忽又响起,虽子夜已过,不再有摇撼魂魄之威,却是奇怪,雀使门下带来的群鸟,闻声如受驱策,奋不畏死,纷纷向白衣少年扑击,啄目叼鼻,令人骇然生惧。
  乌鸦嘬唇作声,连连召唤,群鸟毫不听命,扑击如故。
  秃鹰哈哈大笑:“你败给你弟弟啦!”
  乌鸦不知内情,白眼一翻:“你胡说什么?”
  秃鹰冷哼一声,口中叫道:“这回你跑不了了!”足尖一点,纵身向左侧一丛矮树扑去。
  我心知他定是找到了那击鼓的小乌鸦藏身之所,忙跟了上去。
  谁知秃鹰去得快,回来更快,“啊”的一声痛呼,身子被击飞而回,越过我头顶,倒向我身后。我吃惊之中,瞥见矮树间人影掠动,转瞬不见。
  秃鹰倒地撑身,大叫:“那边有伏兵!他娘的东华派贼子,竟敢偷袭你爷爷……”
  雀使门下纷纷涌前,羽箭、小刀、石头、断剑、飞枪、树根、烂泥、臭鞋……密如骤雨,俱向矮树丛中投去。一人抓无可抓,竟拉过身旁毫未防范的矮小同伴,提空掷去,口中喃喃:“人肉也是很重的……”
  那被掷出的同伴,高空之中,手舞足滔,骂道:“你奶奶的,蝙蝠你这没人性的东西……哈,他们向庙里逃去了,啊!”
  随着他痛声惨呼,身挂于树,只见数道人影从树边掠出,迅疾地扑向庙门。
  与左小琼、垂髫童子对战的白衣少年,本就支应不住,又受群鸟突袭,更是溃如败堤,庙前混乱,竟被几个锦衣人轻易地攻进了庙内。
  白衣少年齐声惊呼,再不恋战,纷纷转身向庙中追去。雀使门下众人、左小琼、垂髫童子等人,急于入庙看个究竟,也都互不相犯,纷纷跟进了庙中。
  只余我与秃鹰两人,跑进树丛,四下寻望,只见地面凌乱,空无一人,听得树上一声呻吟,两人仰头齐望,秃鹰道:“小狂蜂,击鼓那人呢?”
  树上呻吟道:“秃鹰,快来……帮我把刺拔出……”
  秃鹰急道:“人呢?鼓呢?”
  小狂蜂道:“比锦衣人更早……背鼓跑下山去了……”
  我闻言一楞,这小乌鸦果然滑如泥鳅,事事抢于人先,方才那几个锦衣人,与他在一块,不知那读灵者是否也在其中?
  秃鹰恨声道:“总有一天……”跺了跺脚,也不理会小狂蜂咒骂不歇,径自向庙内奔去。
  一根断枝恰好刺穿了小狂蜂大腿,我助他脱困下树,小狂蜂哼哼道:“小子,还是你最孝顺……”
  我一楞,没料到他一开口说话如便此刺耳难听。
  小狂蜂抚摩伤腿,呻吟道:“你爷爷我这腿呀……恐怕是走不得了,你还不趴下身,背爷爷我……”
  只听了他两句,我早明白这小狂蜂为何惹厌众人,会被当人肉沙包投掷了!
  一溜烟,弃下他也跑进了庙中。
  一进庙门,我便被秃鹰、乌鸦、蝙蝠等人团团夹围,正自不解,秃鹰神情慌乱,低声道:“被这天罗幡法阵遮蔽,我竟不知东府这些人早就来了。”
  却听人群外一个声音道:“秃鹰,不要再躲躲藏藏了!我们在府中等你们半天,你们把大公子带到这里作什么?”
  秃鹰强笑道:“这边路近!嘿……这个……风景也不错,总之,我们爱走哪条道,你管得着么?”
  那人哼了一声,不再言语。我视线被众人遮住,只听庙中打斗激烈,不知情形如何。
  庙外此时一前一后,掠进两道人影,却是纪红书与帝君夫人两人。
  乌鸦苦着脸,悄声道:“这下可好,雀使要脱衣骂人了,大家快打起精神,迎头承接!”
  果然,纪红书立身方定,酥胸连带两肩罗衫微微掀动,历声道:“秃鹰!你们一大帮子,呆站这干什么?”
  众人寒噤无言。
  纪红书横扫众人一眼,忽道:“白鸽呢?”
  乌鸦低腰陪笑道:“刚才还看见她帮鹦鹉救小七呢。”
  纪红书又叫:“鹦鹉!”
  鹦鹉挤出人群,嘻嘻笑道:“属下在!雀使,白鸽不喜看人打架,扶小七上东府养伤去了。这是白鸽从总教中带回的信函,她托我转交,请雀使查收!”
  纪红书面带寒霜,伸手接过。
  东府那人打断众人,冷冷道:“雀使,你可辛苦啦!”
  纪红书“噢”叫了一声,抬头望去,似乎才看清那人,面皮微红,道:“吴七郎,你们怎么也在?”
  那被唤作吴七郎的人道:“这里这么大动静,能不过来瞧瞧么,幸亏是来了,不然在府中坐到天亮,也等不着你们。”
  纪红书强笑道:“这个么?这边路近……”
  吴七郎冷声一笑。
  秃鹰急忙打断:“这个我方才已跟他说过啦……似乎不宜重复。”
  纪红书老脸一红,狠狠白了他一眼,正欲发话,突听堂中争斗情势生变,呼喝发声,众人齐掉头望去。
  人群稍稍松动,尤其是蝙蝠那身腥臭的黑色披风移开,我浑如重见天日,呼吸通畅,暗道了声:“谢天谢地!”
  此时看清庙中厅堂甚高甚阔,虽容数十人不觉局促。厅中四壁,皆垂悬一道道贴满符咒的青幡,而厅堂正中,一张供桌之后,黄色幡布密如幔帐,四面遮围。
  幡布之内,应是那将军“长眠”之所无疑了,只不知里头是床榻还是棺木?
  黄幡两侧,各有两名灰衣人守护。右首前方一人,相貌古峻,面上似讥似笑,正朝纪红书望来,看情形,他正是适才发话的东府那个吴七郎。
  厅中左侧,众白衣少年正持枪与左小琼、垂髫童子对峙,巨虎摇尾呵欠,卧趴一旁,此时双方并未动手,皆朝供桌前侧望。
  供桌前的大堂中央,三名锦衣老者正与三名灰袍人捉对厮杀,锦衣老者如同一个模子里倒出的一般,腰腹圆肥,背肩丰厚,运功之际,脸上尤带笑眯眯的神色,皆为憨态可掬的皓发长者。更让人惊异生笑者,三人的动作招式,扬臂退臀,抬足劈掌,全都整齐划一,乍一看,就像三名长者大袖飘飘、雍容转体,作回风之舞,哪像与人争斗?
  而三名灰袍人却全然相异,身材高、矮、瘦各自有别不说,高者手长腿长,举动一顿一挫,力沉神静,矮者跳跃窜闪,攻如螳螂捕食,退如飞鸢纸鹤,瘦者面容枯槁,神情专注,如行将入土之人,却偏爱僵着面肌,有一句没一句的调侃:“啊,你这一掌,有羊臊之味,晚间究竟吃了什么?”
  “三位子孙满堂,还抛头露面,出来厮混,不怕无颜见后辈么?”
  “果然没有长进呀,三位名号由昔日的‘东华三秀’变为如今的‘东华三贤’,手上工夫,却还不如三十年前,这些年活到牛身上去了吗?”
  一位锦衣老者忍不住喝道:“关西魔,你这脏口病几时能改?十年前你的模样瞧着便要入土,怎么现如今还赖在世上?若是无钱购置棺木,我可施舍你几文呀!”
  那叫关西魔的灰袍人冷面慢声道:“啧,啧,真是有钱,看来你合家的棺木全买好了?有备无患呀,改日我上门替你合家送终,讨口丧饭吃吃。”
  那身材奇高的灰袍人不满道:“管贤弟!损人勿及家室,说过你多少回了?
  ……东华三贤!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你们仔细想想,扪心自问,三位算是得道高人,东华派也非屑小之辈,为何今夜乘人不备,袭扰我东府?究竟是何居心?“
  三名锦衣老者却不应答,忽然齐齐低背摇身,双臂暴长,如肥鸭扑水,身子迭迭飞起,三人六臂于空中相连,转瞬相抱一团,越旋越高,激起狂风满堂。
  “肥鹅也能上天,我这辈子头回看见!”乌鸦举头赞叹道。
  纪红书却面色凝重,对位于堂中左侧的帝君夫人道:“姐姐,何苦如此?”
  帝君夫人抬视空中,口中道:“今夜除魔,我意已决,妹妹不要再添乱了!”
  “云龙三变么?未免太老太胖了点,还能有当年威风么?”
  关西魔冷言未毕,一掌击地,身子冉冉升空,朝空中旋着一团的庞然巨物追去。
  “小心!”几名灰袍人举头叫道。
  关西魔飞身方近,空中旋影里陡然分出一臂,勾指凝成龙爪,照头便是一击,长臂一闪即没,旋飞如故。关西魔升势未歇,挨了神鬼一爪,大叫一声,扶头仰跌,闭目倒地。
  帝君夫人捆仙绳一挥,在半空幻为龙影,捆仙绳一缩一放,鞭击声炸响,凝身于空的那庞然巨物随之一震。帝君夫人绳姿矫若飞龙,掉头朝左首扑去。空中三人如受感应,抱成一团的身躯纷然舒解,三人连臂拉成长长龙身,也朝左首扑飞。
  当首锦衣老者掌劲过处,壁上垂悬的青幡一道连着一道,纷纷炸响,碎片四飞,龙身绕殿一周,四壁的幡阵转瞬告破。
  纪红书斥喝一声,彩绸急吐,缠上捆仙绳。帝君夫人笑道:“就知道你会忍不住,可是云龙引动,拦也拦不动了!”
  当首锦衣老者口作龙吟之声,呜呜如泣,足尖在壁上一点,龙姿回首,又向堂中黄幡袭去!
  “过分!过分!真当我东府无人么?”
  东府那吴七郎略一侧身,抢过白衣少年长枪,一抖手,银枪急射,拦击龙身。
  三名连成一体的锦衣老者虚空一跃,龙身摇摆,长枪从足底飞过,穿壁而出。
  灰袍人纷纷凌空跃起,群力围攻。龙身摇头摆尾,龙首威力最巨,击伤了两名灰袍人,龙尾掀动,亦颇强横,力抗数人,龙身却连中数击,终于支持不住,拖累首尾,痿身落地,三人兀自面泛痴迷,足蹈连臂,以抗攻袭。
  吴七郎嗔目喝道:“还在做你们的龙身之梦么!”一掌劈向两名锦衣老者两臂相连之处,却不料那处一弹,突如其来回击一记双臂同拳,吴七郎不由骇然跃避。
  只听“噗噗”声闷向,几名灰袍人掌击锦衣老者身上,如中败絮。锦衣老者受之坦然,手臂纷颤,连身起伏,卸去了加身劲力。
  “哇,好强的人肉沙包!百年罕见!大家一起上呀,不打白不打!”
  蝙蝠兴奋地大叫,扑身上前,加入灰袍人战团,众人攻势如潮,手脚并施,眨眼三名锦衣老者挨了无数痛击,三人脚步踉跄,身如醉酒,嘴角沁血,滴染白须,却兀自挺立不倒。
  我见了东华三贤如斯惨状,心有不忍。观神识心,此时我早知此三老天真痴憨,绝非读灵之人。
  那身材奇高的灰袍人长臂一拦,道:“算啦,庄生晓梦迷蝴蝶……他们身在梦中,打死也是白搭,何必多伤人命?”转身向帝君夫人道:“傅仙子,我们也不多留难,你领人自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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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7-12 08:02 #21樓 引用 | 點評
昕妤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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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东府少主》三十五、玄武出关
  帝君夫人挥绳逼退纪红书,命刚进庙中的几个城隍庙高手将三名锦衣老者扶退,喘道:“京东人语,你们东府……今日定要护着那魔头么?”
  身材奇高的灰袍人黯然道:“傅仙子,杜将军与你东华派有何过节,我等虽未知详情,但愿意代为致歉。杜将军一生英勇无敌,曾立下功勋无数,其后走火入魔,委实造下了诸多杀孽,但他神志癫狂,所为不能自知,其若奈何?他一生功过相抵,毕竟功大于过,与我等更有同驰沙场的生死情谊在,我东府岂能弃之不顾?”
  帝君夫人厉声道:“那魔头眼见重出,若再造杀孽,京东人语!你东府又怎么说!”
  那身材奇高的“京东人语”转视同伴,迟疑道:“这个……”
  帝君夫人冷笑道:“你们东府群龙无首,没人顾惜府上清誉,倒也罢了,难道要世人也乖乖低头,遭他荼毒么?”
  吴七郎忍不住道:“傅云英!你此言太过了吧?若非我东府诸弟兄群力施为,降伏将军一身暴戾之气,将军哪得长眠于此,雌伏作地眠修行?”
  帝君夫人淡淡道:“你们的家务事,旁人也管不着,不过,我夫君的一笔旧帐,今日却须讨回!”
  另一名灰袍人冷然道:“那就各凭本事罢!”
  帝君夫人并不为灰袍人冷嘲所激,适才三名锦衣老者的受挫似乎也未使她气短。只见她神情持静,眸中波光流转,渐渐的,整张面庞光晕团罩,如白玉一般晶莹通透。奇光映耀之下,毫光巨细,姣美的脸鼻樱口,几如呼之欲出,那光艳夺目的丽色,让人不可逼视。
  帝君夫人运功生变,在场众人俱感惊异,一时厅堂之内,鸦雀无声。
  显然,她适才与纪红书相搏,未尽全力,此刻方要显露奇功!
  忽听一道长叹声传来,帝君夫人运功倏停,霍然转首,面庞光亮尤时收时放,朝黄幡看去。东府众人,面色齐变,也都寻声而望。
  帝君夫人喝道:“你们听到了?当真要纵虎下山么!”
  东府众人灰袍闪动,迅速散布黄幡四周,凝神戒备,其中一人道:“先制住他再说!”
  那“京东人语”摇头道:“十年生死两茫茫,床头地下鞋两双……这个……十年相隔,一会情形实难掌握,恐怕要大公子拿个主意。”
  吴七郎朝我道:“大公子,发句话吧!”
  我丈二摸不着头脑,失声道:“什么?”
  纪红书在我耳边低声道:“那魔头身份特殊,是你府中长辈,你说句话,让他们不可伤人,也不能让他逃出幡外!”
  说句话么,倒不是难事,在纪红书的目光连连敦促下,我只好跟着道:“不可伤人,守住黄幡?”
  东府众人齐声道:“是!”
  纪红书唇角掠过一丝笑意。
  笑音却从另一头传来,帝君夫人长笑未毕,蓦地飞身掠出,玉臂通透,掌出如电,转瞬之间,幻出无数掌影,向东府众人攻去!
  东府众人防备不及,匆促应敌,一时手忙脚乱,狼狈不堪,纷纷喝道:“干什么?”
  “这时候开什么玩笑!”
  “这女人疯了,爪子好厉害!”
  “东边日出西边雨,从来天意高难问,傅仙子,且请住手!”
  帝君夫人一面狂攻,一面喝道:“雷儿?”
  垂髫童子脆声应道:“娘!我知道!”身姿跃前,足踏供桌,纵身扑进了黄幡之内!
  帝君夫人只及追喊了声:“摘敌首级,下手要快!”
  黄幡之内,垂髫童子回传的声音已是细不可闻的闷叫,仿佛隔了十里之遥。
  众白衣少年怒喝出手,却迟了半步,枪势全被左小琼棍剑拦住。
  片刻过后,黄幡忽然左右摇晃,一阵大动,众人一边相斗,一边回首惊望。
  东府一人断然道:“撤去黄幡!”显然将军已被惊扰,挂着黄幡,徒自遮挡视线,反而碍手碍脚。
  黄幡未及撤走,突然从中飞出一道青影,左小琼眼尖,惊叫了声:“师弟!”
  掠身飞近,于半空一手将青影接住,尤恐幡中有敌追袭,凌空折身一翻,棍剑朝黄幡挥去。
  “住手!”一名灰袍人被帝君夫人逼至近旁,掌臂呈蓝,正凝功待敌,见左小琼挚剑斩幡,匆急间,不及细想,掌臂一转,印在了左小琼身背。
  “啊!”的一声,左小琼全未提防,抱着垂髫童子,又闪避不灵,结结实实受了灰袍人一掌,惨跌丈外,与垂髫童子两人扑跌于地,不知生死。
  我心中一紧,忙奔前察看。巨虎见主人有难,低吼一声,渡步而近,欲以庞然之躯驱赶于我。我在青阳山训虎原是老手,掌发青阳柔劲,轻逗虎鼻,随即将它搡开。
  纪红书也跟了过来,眉间微皱,道:“糟了!她中的是毒掌!”
  我听了愈急,忙伸掌一探左小琼鼻息,呼吸虽弱,似乎尚有生机,急道:“雀使,求求你!快救救她!”
  纪红书微笑道:“公子煞是多情呀!呵呵,御剑门人一生皆要经战无数,传闻这正是他们的修炼法门!人说御剑门人九条命,其避伤应有独到之处,只要内息不绝,一时半会,性命当可无忧!”说着,拾起左小琼腕臂,号了号脉,又道:“掌劲未及心脉,但要解去体内掌毒,恐怕还须‘辕门兽’的本门解药才行呀。”
  左小琼身侧,垂髫童子双目紧闭。纪红书望了望他脸色,又捏了捏他脉搏,喃喃道:“小雷只不过被逆气闭穴,更加不妨。”她说话之际,时时回望黄幡处,似正心神不属。
  我心道:“难怪帝君夫人全不担心了。”也向黄幡处张望。
  却见那边情势已然生变。帝君夫人竟改与东府众人联手,向幡内攻击。而众白衣少年群情焦躁,大声呼喝,均被雀使门下拦劝于外围。
  想来那地眠了十年之久的“将军”就要破关而出了!
  黄幡适才被左小琼劈开了一道豁口,从我这里正能望见幡中有人影闪动。那人隔着幡布,于局促狭窄之地独斗东府六名高手和帝君夫人,竟丝毫不落下风,但听掌劲挟风,刀剑交击,东府众人“嘿”“哼”出声,均被逼退数步。
  “京东人语”且战且叫:“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杜将军!我是京东人语亢吉祥!你究竟是醒着,还是糊涂?”
  一名矮个灰袍人激动似哭,泣道:“大哥!我是胡九!守帐胡九呀!你若清醒,便喊我一声!”
  吴七郎颤声惊叫:“大哥他……使剑!底下怎会有长剑?”
  只听幡内人哑声长笑,道:“十年困坐,今朝出关!京东人语,别来无恙呀?”
  东府众人闻声,喜极欲泣,纷道:“太好了,大哥神志清醒!”
  “哈哈,十载相逢酒一卮,故人才见便开颜,将军认出我了!
  “这回真醒了!”
  帝君夫人却斥道:“你不是那魔头!你……究竟是何人?”
  幡内人抡剑一挥,黄幡四落。幡内既无床榻,也无棺木,黄幡笼罩之处,地面有一方池,池中无水,却是细细的黄土。
  原来那仅是个入口而已,将军长眠之所,当在地下无疑。垂髫童子方才进去,也应是以剑遁入土,秃鹰说满山禁闭,却不知此处是个遁法的活眼,以栖将军之躯。
  此时幡内人正立于黄土之上,苍苍然如病树临风,颀身高耸,须发遮面,破衣四败,几不覆体。他那么破破烂烂地孤身一站,气势却如潮汹涌,压倒当场。
  那人想是心怀感慨,乱发间眸光精亮,环目四顾,久久未发一言。
  东府众人却已瞧出不对,纷纷惊喝:“果然不是将军!你是何人?”
  “你怎会来此?将军究竟怎样了?”
  一名白衣少年高声悲叫:“师尊养身之所,竟被此人侵占!还多说什么?师尊定被他杀害了!”
  帝君夫人在一旁只冷笑不已,数名白衣少年与东府灰袍人却已忍不住出手攻击。那人长剑轻挥,剑芒微闪,将近前的众人一一逼退,笑道:“我既从此地现身,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急什么?”
  纪红书一直留意那边动静,此时盯视片刻,忽然从我身畔掠出,颤声道:“大……大师兄!真的是你?”
  那人一怔:“红书?你怎么在这?”
  “京东人语”迈前一步,疑声道:“阁下莫非是真武教玄武使李道兄?”
  那人畅怀一笑:“不错!在下正是李元其!京东人语,听说你吟诗受伤,如今可好些了?”
  “京东人语”面色一红,强笑道:“我吟诗……那个……受伤?莫开玩笑了!
  李道兄,传闻你身系牢狱……啊不……是功力被废,行为受限……这个……总之是僻世隐居啦,怎会从将军庙……“
  “不用避讳啦!”那玄武使李元其嘴角噙笑,沉吟片刻,转向纪红书道:“小师妹,我此番抗命而出,你这便要出手拿我么?”
  “小妹不敢!”纪红书脸上神情激动,欲泣又笑的样子:“只是,大师兄出关一事,我须得向总教呈报……”
  李元其点点头,不置可否,目光游移,望见我时,似乎稍稍留意了片刻,但随即收回目光,向东府众人道:“诸位,杜小天将军已不在庙中了!不管是你们,还是他人,恐怕都将白忙一场啦!”说到“他人”两字时,他向帝君夫人投去一眼,略现讥嘲之色。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俱是惊疑不定。帝君夫人则面无表情,高深莫测。
  “京东人语”道:“杜将军不在?莫非他提前出关了?”
  “那倒不是,他被我移往他处了,”李元其顿了顿,见众人神色又是惊怒满面,便又道:“放心罢!我与杜将军地下神交数年,情同弟兄,岂会害他?我此番出关,亦仰赖将军之助,才得如此圆满。”说着,注目虚空,一抖手中长剑,剑吟悠远之音,似朝那不知身于何处的杜将军去以致意。
  “京东人语”道:“李道兄一言九鼎,我等自然不敢存疑,只是此中详情,还望李道兄赐告,也好教众弟兄放心。”
  “也罢,只是说来却恐话长了……”李元其沉吟道:“诸位可知,将军因何作地眠修行?”
  吴七郎黯然道:“是我东府弟兄,不忍见杜大哥受癫狂之苦,且殃及旁人,才合力将其制服,盼他能以地眠静修,调理经脉,回复神志。”
  李元其点头道:“此其一也,内中另有他由。试问杜将军纵横当世,功力鼎盛之际,即便你东府高手众多,又怎能将其收服?想来杜将军神志尚有一线之清明,故借尔等众力,顺其自然,甘为雌伏了。”
  “京东人语”惊问:“这却为何?”
  李元其道:“杜兄之病,全因天资超群,采练聚气比常人容易百倍,故刚过而立之年,道力便达大成之境,傲视群伦,但世事所谓福祸相生,凡人之躯终不能负载过巨真气,此天道所限也,教人无可奈何,杜兄大成之后,道力尤突飞猛进,已臻人极,故此方有魔变之祸!”
  吴七郎道:“道兄此说,闻所未闻,可有所据?”
  李元其举首长叹道:“举凡修道高人,一旦登临绝顶,莫不终日兢兢,或闭关参悟,以寻超脱,或散功圆寂,重入轮回。百年前,雷襄子天姿豪迈,道力卓绝,当世不作第二人想,茅山宗恒真子传世道经中曾言道:此子天妒奇才,恐有不测之祸。其后与恶魔岛之战,雷襄子耗费了巨力,才得以逃过天劫。三十年前,密宗门碧小如,以女身修行,鹤立群雄,却于群玉山观澜之际,一笑寂灭。十六年前,白玉蟾有”道门才子“之称,人言其于大醉之后,水解化仙。我昔年恰在左近,曾临白玉蟾水解之湖,细加求索,发觉化仙之说,颇不足信,白玉蟾极可能是道境受限,以水解术屏弃旧躯,探求重生之道去了。现今卓然在世的御剑门裴元度,亦曾与我道其临顶之苦,说是早已放弃内力修行,只于剑道、棋道中耽搁旁求了!”
  “京东人语”道:“九重城接天花界,遥闻天语月明中,这个……李道兄口吐莲花,令我等茅塞顿开,受益非浅,如此说来,杜将军也是受临顶之苦,才肯以地眠术蛰伏了,不知现下情形如何?”
  李元其环看了众人一眼,淡淡道:“众位皆知,十年前我功力被废,受本教监禁于地底。可是,废功重练对于擅长龟忍心法的我而言,真是太简单不过了,我为精炼本门功法,寻破旧求新之道,曾三度自废功法,又三度重练。三年前,我再度功成时,冲破体内窍关,首作神游,恰与将军的灵想隔山相应。”
  “当时得知,杜将军潜修七年,真气调理完毕,但苦于体内元气兀自滋增,虽常以灵台意淫,浊身自亵,不能全然泄之……”
  说到这,东府众人面色尴尬,帝君夫人面红咬牙,李元其恍然有觉,忙打住不语,咳了一声,方道:“总之……杜将军散功无方,徒伤其身,于是向我求助。
  我当时呢,几度废功重练,总不能突破前境,正要借外力助我攀顶,恰好又有碧落花魂作媒,我便与杜将军互通有无,采将军之气,充实我体内修为,如此三年下来,我与将军皆大欢喜,眼看便可相携出关,却不料……“
  李元其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脸现憾色。那东府中矮个的胡九性情焦燥,又似与将军关情最切,忍不住打断道:“是不是有人居中破坏?”说着,目光朝帝君夫人狠狠瞪去,显是对她有所怀疑。
  李元其叹道:“却是奇怪,外人当不知我与将军的神气通连。许也是天意使然,半月之前,维系我与将军的西南方地脉突然被掘断,就此与将军失去联系。
  所幸我神功将满,静心自练,今日如期破关,忙赶至将军地眠处察看。才知地脉掘断之后,此地竟生异变,西首王寂府方向,源源不绝,传来天地沛然元气,将军拘于地眠之身,不能动弹,又无碧落花魂相助,受之难却,简直成了个大气囊……嗯,这个,绝境之下,将军只得以灵台念力,自毁长城,强行抹去前尘旧事,重归了婴儿态!“
  李元其一番话,让我不由骇然生惊。在场恐怕只有我知道,所谓地脉被掘,极可能是那矮胖子倪老三干的好事!他挖地不止,贾府又恰位于此地西南方,不是他干的又是谁干的?至于王寂府亭中之气,我本就暗自奇怪,后来几次练气怎地大不如前,原来是地脉改向,元气被泄,却害了此间畏元气如毒物的将军,那也真是天降奇祸,夫复何言了。
  我一时寒噤无言。只听李元其尤自感叹:“……杜将军旧事全忘,即便出关,恐怕与众位也要陌路相隔了!”
  纪红书痴痴道:“他落得这般下场……真是……无论如何也教人想不到。”
  东府众人鸦雀无声,神情大是沮丧。
  半晌,“京东人语”方涩声道:“将军现在何处?”
  李元其道:“将军与诸位缘分已尽,何苦再问?况且,此间有人纠缠不休,欲对将军不利,我更不能说了。”
  胡九跳脚怒叫:“杀了那个妖女!”
  帝君夫人置之不理,只朝李元其,眸光澄淡,道:“李道兄口才了得,这番话编得可谓有鼻有眼,不过,若想就此骗过我,却也难呢!”
  李元其傲然道:“傅仙子,我与尊夫是旧识,故不多为难你。现我有一偈相劝,你若不听,就莫怪我不给你留颜面了!”
  帝君夫人道:“哦,何妨道来听听?”
  李元其抚剑吟道:“桃红柳绿菩提相,燕语莺啼般若宗;玉容仙颜娇带喘花兵月阵暗交攻;百媚生春神自乱,三峰前采骨都融;道心独守灵台上,狂魂疑似飘九重。”
  “啊!你……”帝君夫人惊退半步,面红耳赤,尖声道:“你是个魔鬼!”
  应该是色鬼才对吧?我本以为李元其口占一偈,定是欲以无上真言点醒帝君夫人,没想到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下以淫诗调戏帝君夫人!对这位师尊的好友李元其师伯,我从此又多了一层仰慕了。
  更教人意想不到的是,帝君夫人盯着李元其,李元其也盯着帝君夫人,两人不眨一瞬,片刻僵视后,帝君夫人点头恨气道:“好,很好!……我们走!”举手一挥,领头转身,就此掠出庙外去了。
  也不知帝君夫人是不是被气走的,李元其以一首淫诗却敌,还是惊呆了东府众人,其中一人直至见城隍庙徒众来抬走左小琼与垂髫童子,方回神过来,喝道:“且慢!”
  帝君夫人已出庙外,东华三贤兀自痴迷呆笑,尚未清醒,庙中东华派与城隍庙众人以那屈牙山护法将为首,他道:“怎么?辕门兽,有何指教?莫非还想留下我们不成?”
  那“辕门兽”冷冷道:“男娃抬走,女童留下!”
  东府众人俱是不解,吴七郎道:“六哥,何必多事?”
  “辕门兽”道:“女童要走也行!不过那她中了我毒掌,须得以我本门解药调理救治,人若走了,有何三长两短,我可不管!”
  那屈牙山护法将甚有决断,当即点头:“那便有劳费心了!”率领众人,离庙而去,似知巨虎与左小琼两不相离,便连巨虎也丢下不管了。
  东华派去后,庙厅顿觉空阔。此时已过丑时,秋夜雨过,更觉凉寒,蝙蝠黑衣掩怀,呵欠道:“雀使,无架可打,我便要去睡了!”
  小狂蜂不知何时拐进庙中的,骂道:“蝙蝠你这夜行畜生,也会泛困么?”
  东府众人尤为杜将军神伤,听到两人乱叫,俱是怒目瞪来。
  小狂蜂退缩半步,兀自嘴硬:“看什么?举丧也得让人说话么,又不是我先开口的。”
  秃鹰一言不发,拎起小狂蜂耳朵,丢过一旁。小狂蜂破口大骂。
  纪红书似乎对小狂蜂早就懒得理会与管教了,向李元其道:“大师兄……你此番出关,有何打算?杨居与我俱是外派之职,可以借故推脱,睁只眼儿闭只眼儿,但那山君,这些年功力突飞猛进,手下十虎如今长大,其势颇雄,山君一向与你不睦,又已接掌总教执法一职,负有不可推卸之责,只怕他不会让你轻易逃过呢!”
  李元其却似浑不在意,只道:“教尊他老人家身子可好?”
  纪红书道:“教尊已隐逸山林,如今是三师叔总领教务。”
  李元其黯然道:“上告教尊他老人家,元其自幼受他教养,却不忠不孝,实是有负深恩。十五年前那事,我夙夜难忘,总不能丢开,便在地底也是如此,元其生性执拗,那也无法可想了。待我了却心事,自会向他老人家作个交代……”
  口中说着,李元其身剑微仰,音尤在耳,身影如一道灰光,飒然远去了。
  纪红书望着他去影,注目良久,怔怔无语。
  胡九抱怨道:“溜得恁快!大哥究竟在哪,也不指明去向!”
  “京东人语”哑声道:“杜将军既返婴儿态,一时还是未便滋扰为宜,李道兄也是一片好心么。唉,故人已乘黄鹤去,此地还余事两桩,雀使,你来得正好,大公子的事,尚有别情,我们还须参详参详。”
  纪红书道:“很好,你们慢慢商议罢,我们可要先走了!”使了个眼色与秃鹰等人,几人裹挟着我,便欲离去。
  吴七郎脸色微变,道:“雀使!你装什么糊涂,你们真武教诸位尽管自去,大公子还请留下说话!”
  纪红书也沉脸道:“我受娘娘之托,将大公子带来,可不是听你们说话的!
  ……秃鹰,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吴七郎伸臂一拦,道:“且慢!雀使,此乃我东府家事,你们真武教还是莫要插手为好!”
  纪红书冷笑道:“东府好大的气派!莫非娘娘如今算不得是东府的人了?娘娘的交代你们也不用听了?”
  吴七郎恨声道:“你们真武教归你们真武教!娘娘是娘娘!大小姐虽入选贵妃,向来也尊重我等旧人,东府事务,从未曾驳回过我们!你左一声娘娘,右一声娘娘,难道想以势压人么?”
  “京东人语”摆手道:“莫吵,莫吵!有话好说,雀使,你受娘娘指派,依例向须娘娘回告,这是常理,我等岂会相难?我们别无他意,只等宋恣兄弟一会赶来,与大公子见过,大伙便一道前往叩见娘娘,如何?”
  纪红书依旧冷冷道:“宋恣是谁,我不认识!我为何要等他!”
  胡九怒道:“从来女子最难缠!还多说什么?一并拿下!哼,宋三哥还治过你的骚病呢!”
  纪红书冷眉一竖,寒声道:“臭矮子!你胡说什么?”
  蝙蝠精神大振:“好呀,有架可打了!胡九儿郎,快快前来,让爷爷赏你几掌!”
  只听一声怒吼,胡九向前一扑,蝙蝠离众迎上,两人缠斗在一块。一个短小精悍,势如猛虎,一个黑衣飘飘,阴阳怪气,恰好斗了个旗鼓相当。
  “京东人语”叫道:“路畔相争无好汉,鸡鸭同床一嘴毛,两位都住手!”
  激斗中的两人充耳不闻。胡九皱着鼻子,顶着蝙蝠一身腐臭与之近体相斗,偏偏蝙蝠滑溜得很,两襟黑衣忽扇忽扇,半边身子忽然在左,忽然在右,时而裹在衣内,时而闪在衣外,不与胡九硬碰,一旦瞅准机会,两爪却毫不客气,指抓胡九身子,裂衣之声簌簌而响,不过一会,胡九衣裳褴褛,虽未真个受伤,看上去却狼狈得紧,纵然也打着了蝙蝠两拳,依然挽不会面子。
  正在这时,庙厅后侧小门处有光亮摇摇晃晃地照进来,一个白衣女子伴着一个手执灯笼的宫装少女从小门进入了大厅。那宫装少女见了厅中相斗,并不畏怯,大大方方地快步向前,站定方位,娇音高唱:“娘娘有旨!”
  第四部《东府少主》三十六、立主纷争
  胡九打得正闷气,盛怒中回首,喝道:“小娘皮装什么腔?什么娘娘有纸我没纸的?”
  东府几人同声喝斥:“住口!”
  蝙蝠嘻嘻笑,闪身而退。胡九怒目喷火,还想前追,被吴七郎死死拉住。
  “京东人语”忙道:“娘娘有何旨意?”
  那宫装少女道:“娘娘已知大公子在此,请大公子与众位即刻至染香厅相见!”
  东府众人与雀使门下轰声应道:“是!”雀使门下,个个声色敞亮,面露喜色,东府众人这一声却答应得颇是勉强。
  吴七郎对宫装少女身旁那白衣女子冷嘲道:“白鸽传信,腿脚口舌,果然不很慢嘛!”
  那白衣女子淡淡一笑,并不回言。
  众人都向庙中后门行去,“京东人语”见众白衣少年皆垂头丧气,僵立不动,道:“杜将军乃非常之人,凡事自有其定数,哎,劝君休叹恨,未必不为福。你们无须太难过了,将军既然不在,不如你们收拾收拾,搬入府中罢?”
  其中年龄稍长的一名白衣少年道:“亢叔叔,我们哪也不去!我们自小皆是孤儿,由师尊养大,与师尊名虽师徒,实则父子,师尊遭此劫变,下落不明,李师伯虽然一时不肯明言,我们定要求他相告,找到师尊后,随侍左右,才能安心。”
  京东人语点点头,快步赶上了众人。东府诸人在前,雀使门下随后,自有执火者照应其间,众人头顶上方,却是百鸟噪噪,扑翅盘旋。
  庙后有条曲曲折折的小路,依山势蜿蜒而下,远远望见山脚下一座府邸屋宇连桓,如此深夜,却有不少地方亮着灯火,想来那便是东府了。
  此际外边雨早停了,路上却很湿滑,不过众人皆为习武修道之士,自然毫不在意,偶尔碰见地面湿滑的地方,顺势一溜而过,前行更快。
  在庙中许久,我的衣裳早已干了,但被山间冷风一吹,还是觉得有些潮意,凉凉的贴在身上甚不适意,于是暗运真气,不一会,便觉身暖。再看鹦鹉时,竟也在运气暖身,她羽衣吸水,蒸干之时,身周好似腾起一阵大雾,当真“气势惊人”,甚是惹人注目。
  一路行来,纪红书毫不掩饰欢容,道:“白鸽,我该如何赏你呢?嗯,至下月起,不,至今日始,蝙蝠与小狂蜂两人由你支使一个月!”
  两道惨叫声响起,蝙蝠抗议:“为什么偏偏是我降级?我刚还为雀使您老人家打了一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
  小狂蜂喊道:“每个月都是我降级!每个月都是我降级!还有完没完?”
  鹦鹉咯咯笑道:“雀使还是收回成命吧,这两人一个身臭,一个嘴脏,我怕白鸽妹子消受不起呢!”
  蝙蝠连连点头道:“没错,没错,我很臭,他很脏!”
  小狂蜂忙道:“我又臭又脏!”
  显然,往日的降级者遭同门荼毒与轻贱,简直难以形容,令人发指,两人避之如蛇蝎,脏臭之评非但受之不却,还大包大揽起来。
  那白衣女子掩嘴轻笑:“小妹从总教出师,派过来才不过三月,许多事正要向各位师兄请教,怎敢使唤蝙蝠大哥与小狂蜂大哥?”
  小狂蜂失声道:“大哥?大家听到没?终于有人肯叫我大哥了!白鸽师妹!
  我愿意听你使唤!天天替你烧汤、洗脚,擦背、揉胸……哎呀!死乌鸦你踢我干嘛?“
  乌鸦道:“如此好事轮得到你吗?白鸽师妹,你看,我的手明显比他干净,嘿嘿……”
  蝙蝠吟道:“雀使门下谁最俊?除却蝙蝠不是人!”
  秃鹰沉声道:“你那白惨惨的脸蛋,半夜出来装鬼吓人倒也可以,哼!脸蛋长得白有什么用?若论英雄气概,舍我他娘的还有谁?”
  鹦鹉含酸道:“雀使,这些男子多半疯了!你看,是不是全都降级,派给我管教管教?”
  纪红书冷冷道:“不必了!娘娘这次回宫之后,我要……亲手一个一个地收拾!”
  雀使门下这边,登时只听到一片脚步踢踏响,比前面东府诸人还安静。
  众人下得山来,却是一座大花园。左右两侧依水随山,筑有院墙,前方是房屋,后壁天然成了园子的围墙,后方则是方才走下的矮山了,原来这东府地面甚是广阔,竟连这座山都属于花园的一部分,将军庙恰是设于后山的一道园门。难怪进东府后院定要经过将军庙了,将军庙压根就是东府外围的后门嘛!那是非穿行不可了。
  东府后院的角门在望,我不禁心下忐忑;马上便要见到那贾妃了!她是大公子的姑姑,此番见面,定然有许多话要说,若谈起旧事,我浑然不知所对,岂不糟糕?再者,今夜那读灵者将我的所有秘事窃取无遗,至今不知那人究竟是谁,此事便如在我心中扎下了一根刺,更让我惶惶难安。
  我有些后悔方才为何没有乘混战上前,故意受点轻伤,还可装个头昏体疼,拿娇推脱。那像现下这般,空手入林,有不测之险呀!哎,哪怕被麻雀的赶鸟杆扫到一下也好呀!
  这般想着,我脚步稍慢,路经几道石阶时,我的脚后跟被乌鸦轻轻踢到一下。
  “啊!”我惊天动地地惨叫一声,身子踉跄地前扑几步,打算找个稳妥之处,碰破头皮,行苦肉之策,正喜得逞之际,脑门软绵绵地被托住,我心想:“没道理呀,一根树枝何能如此柔软?”
  只听一个声音关切道:“公子小心了!”
  我一听要晕,抬起眼来,望到的是一张白生生的脸儿,关切的神情使她看上去格外温和可亲。
  她位于台阶下方,转身向我,双手托在我两肋之处,形同抱持。
  我的下巴尤抵在她胸前,乳波汹涌,很是可观,但我心刻心情极度不好,全没工夫赏鉴,怨意趋使下,下巴狠狠地在那柔软起弹处磨了磨,便欲以那为支,直起身来。
  “啧啧,这小鬼好生有艳福,摔都能摔到白鸽师妹身上!”乌鸦倾羡不已。
  “啊!”不知是我的举动还是乌鸦的戏词,使得白鸽猛然惊呼一声,将身跳开,羞避一旁。
  我失去支撑,身子前跌,脚下乘势在石阶边沿暗暗使力,这回哪怕头破血流,也要摔出一片晴天。
  又是一个胸部!呜呜!这回小乳突突,却是换了那个宫装少女。她一手尚执灯笼,一手来接扶我,却是力不能支,两人身子在石阶上往一边倾斜打转,脚下忽然踩空,一道扑跌。
  我只道这次总可如愿了吧?哪知头皮一紧,一人紧抓我脑后长发,高高拎起:只听秃鹰冷冷道:“小鬼,寻奶吃么?摔了一回又一回,尽往人家姑娘身上乱蹭!”
  我又羞又臊,口中呀呀乱叫。
  东府诸人闻声回首,喝道:“秃鹰放手!你胆敢对大公子无礼!”其中一人奔过去,将宫装少女扶起。那宫装少女回头看了在秃鹰手中挣扎的我一眼,低了头,满面羞红。
  秃鹰见东府诸人着急,更为得意:“你们与他主仆有别,我秃鹰却不受他管辖,哈哈!”
  纪红书淡淡道:“娘娘原跟我提过的,大公子往后须派教中一人守护,秃鹰,我决定了,便派你了!”
  秃鹰惨叫:“雀使切不可匆下决断!我秃鹰英雄盖世,怎能受这小鬼使唤?”
  纪红书道:“你敢违抗教令么?”
  秃鹰呻吟道:“总有得商量吧,我的终身大事……怎可如此草率!”
  纪红书板着脸道:“一点也不草率!我执掌雀使一门,也无须跟你商量!”
  秃鹰这回连呻吟的力气都没了,我也随其手松,落到了地上。
  乌鸦、蝙蝠齐声喝彩,道:“又嫁出一个了!秃鹰,恭喜!恭喜!”
  说话间,众人已至角门,门内一个红衣女子迎了上来。
  纪红书望见她,不由一愣,随即面肌僵硬,冷哼了一声。
  那红衣女子却笑脸相迎:“红书姐姐,许久不见!这回要不是娘娘回府,想见你一面也真难呢!”
  她一说话,脸上神情,春花带笑,我像在哪见过似的。
  吴七郎道:“十妹,你的天罗幡法阵完蛋大吉啦!”
  那红衣女子笑道:“只不过是些符箓,不值甚么,再画上些便是了。娘娘正在染香厅相候,你们随我来!”
  想来她便是天罗幡法阵的主人……秃鹰提到过的“东府霍姑娘”了。她的年纪也应不小,却满身活力,腰姿纤转,红裙闪摇,其臀忽隐忽现,一路领着众人穿门过巷,来到一处深院,前庭开阔,正中有老树苍然欲倾,树以池围,绑新木以撑。绕过树池,望见前方门厅大开,灯火通明,几个宫装丫鬟正穿梭走动。
  红衣女子与宫装少女急走几步,先入内呈报。“辕门兽”唤来仆从,将左小琼与巨虎领去安置了。我将小白鼠也托给了辕门兽的仆从带去喂食,心想,待去取回白鼠时,正可借机与左小琼说话,探知别后情形。
  即刻有人传下令来:娘娘与众人于右侧大厅相见。
  先前去将军庙的那宫装少女却又走了出来,领着我一人,穿过前厅,往后院行去。
  那宫装少女一路行去,一声不发,只顾低了头面走路,裙下莲尖一闪一吐,走得飞快,似对方才与我抱持共摔之事,尤存羞怯畏见之意。
  到了一处厢房门外,那宫装少女先停了一停,道:“娘娘!”
  里边传出一个声音:“是筠儿到了么?快进来!”
  宫装少女一手掀高珠帘,朝我努了努嘴,我硬着头皮走入房中,见屋内两名宫装丫鬟静悄悄侍立,一盏九龙盘旋、龙口吐焰的华灯之畔,一个华裳丽人放落手中物事,正转首望来。我望见一张凝白如玉的面庞,容光照人,心知她便是贾妃了,忙一低头道:“娘娘……姑姑!”
  “筠儿!”那贾妃快步迎来,拉起我垂着的手,握在掌中,柔声道:“半夜将你唤来,可吓着了么?”
  “没!”我依旧垂头,低声应道。贾妃掌心绵软之中,另有一丝凉腻,触人欲醉。依我所知,这般体质,看似丰美,实则体内有虚亏之症,于是又道:“姑姑……最近身子可好些了?”
  贾妃轻叹了声,却是不语。
  我抬起头来,见她明眸琼鼻,丰姿楚楚,那眉梢却带一点轻愁,格外让人系心于怀。
  “你遭了一场大病,我这一年也是时时不适,如今老太君又眼见不行了!”
  贾妃放落我手掌,转过身,莲步轻移,叹道:“我们一家子,也不知招了什么邪!”
  本以为与她碰面,定是一番大阵仗,却不料会像现下这般叙起家常,我心内藏虚,更加不知如何应对,只勉强装作关心:“老太君……可还安稳?”
  “这会儿,宋三郎正施针渡气,他来了之后,老太君倒好些了,”贾妃回首道:“筠儿,我也知道,你一向不喜理会俗务,但老太君这样,东府总不能没个主儿,笙儿又没出息,只知贪玩胡闹,想来想去,也只有指望你了!”
  今夜随纪红书一路行来,我隐约已知有事不妥,如今她语意所指,分明是要我担任东府少主了!若在贾氏一门中越陷越深,将来还怎么重返山林,与师门同聚?我不由慌道:“姑姑,我……”
  恰在这时,门外一人道:“娘娘,宋恣已到染香厅了!”似是那红衣女子的声音。
  贾妃不容我多说,拉起我的手,道:“筠儿,随我来!”
  染香厅中,东府诸人与雀使门下俱在,其中新来一人,身颀面白,举首望人,目光遥射出尘之采,青袍纶巾,摇摇然作书生装扮,我心知他便是宋恣宋三郎了。
  众人见我们入厅,躬身齐道:“娘娘!”
  贾妃于堂中坐定,示意我侍立一旁,随后挥退众宫装丫鬟,环视一周,道:“诸位辛苦了,东府这阵子,因老太太的病,人人都未睡个好觉。我在深宫,出入不便,雀使门下,时时替我奔走递告,也很费心费力。”
  众人皆道:“应当的。”
  贾妃目光移向雀使门下一干人,道:“红书,你指派谁护卫筠儿?”
  纪红书道:“派了秃鹰。”
  秃鹰闻言身子不禁一抖。
  贾妃唇角略笑,道:“你门下众人,秃鹰算是沉稳,往后筠儿出门时候较多,秃鹰深历江湖,正可照看!”
  秃鹰咬牙强笑道:“多谢娘娘金口褒奖,秃鹰……定竭尽所能,不负重托!”
  贾妃点头道:“秃鹰留下,其他诸位雀使门人,忙了半日,且去用了夜宵,下去歇息罢!”
  乌鸦、蝙蝠等人道:“谢娘娘赏!”躬退几步,转身离去。
  秃鹰心怀鬼胎,入厅时本落在众人身后,离厅门最近,此时众人一一离去,行经秃鹰身畔时,俱都投以眼色,有的面戚戚然,深表同情,有的神情木然,强装无事,有的挤眉弄眼,嘴裂莲花,全然兴灾乐祸,连那白鸽也轻吐舌尖,悄步快走,这一轮下来,秃鹰虽故作镇静,也忍不住脸面变色。
  贾妃等几人离去了,不禁宛尔,道:“红书,你门下诸人,恁地有趣!”
  东府吴七郎道:“简直是一帮乌合之众!”
  纪红书面色微红,白了吴七郎一眼,道:“红书往后会好好管教!”
  贾妃却淡淡道:“不必啦,为人行事,但求大节无亏,小处滑稽,有何不可?
  若强行去异求同,未免抹杀了生趣。“
  纪红书大喜:“娘娘圣明!”
  贾妃又道:“吴七郎为人峻肃,办事认真,这也是他的一大长处。人莫以与己不同而互轻,听说你们双方时常吵闹,为细事失和,其实大可不必!”
  纪红书与东府诸人俱道:“娘娘明训,我等记住了。”
  贾妃点了点头,方问宋恣:“三郎,老太君这会情形如何?”
  那宋恣道:“我以九针走穴之法,助老太君提神聚气、回阳生脉,但老太君年寿已高,能挨多少日子……不在其病,而在天意。”
  “若是如此,立主一事,万不可再拖了。”贾妃环顾东府诸人,道:“此事我让亢总管征询过诸位的意思,本以为已然定规了,如今却是听说,你们对大公子承位一事,尚有异议?”
  京东人语道:“娘娘明鉴,非是我等敢抗命不遵,只是……只是……纪红书冷笑打断道:”亢总管难以开口,我却略知其中缘故。“
  贾妃道:“哦?”
  纪红书道:“东府霍姑娘,原是贾似道正室霍氏之妹,他们今夜变计,几番阻拦我带大公子来见娘娘,想来定是属意霍姑娘的亲侄……贾二公子了!”
  贾妃眉稍微挑:“此言可确?”
  京东人语陪笑道:“这是雀使误会了,我们请留大公子,是另有缘由的……”
  “纪红书!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未免小瞧我等了!啊……你这小子……下针轻点!我伤的是脑门,你扎我脚板干嘛?三哥!你这弟子十分糊涂,我要怒了!”大厅隔壁传来一道伴随着嗷叫呼痛的语声,听声音正是方才昏迷过去的关西魔,他在邻室疗伤,想是听到这边说话,自觉有抗辩的义务,于是挺“言”
  而出:“……我们十妹,最无私心,她虽是二公子的亲姨,对立主之事,倒是偏向大公子多些,哼,二公子也太像他老爹了,纨绔混帐,不成模样,大公子娇滴滴的像个娘们,也不怎么样。”
  东府诸人面色齐变,怒声叱喝。宋恣凛眉微皱道:“云川子,你扎他的厌舌穴!”
  “你小子……”只听隔壁怒吼半句,随即寂然无声。
  京东人语道:“管贤弟是个浑人,望娘娘且勿生气!不过他说霍姑娘不存私心,这倒是真的。”
  贾妃神情不悦:“老太君昔日,严于嫡庶之制,对似道贬斥太过,你们也不可太当真了。似道虽不能上承老太君欢喜,于孝道上有亏,但近几年还算收敛了玩闹的性子,肯求上进,对于西边府上,往后你们还须尊重些才是。”
  东府诸人闻言俱都低头不语,显是对那贾似道成见极深。
  贾妃甚是大度,见了众人情状,也只是轻叹了口气,并不深究,道:“亢总管,你方才说另有缘由,却是什么?”
  宋恣向前,略一倾身,道:“启禀娘娘,是属下让亢总管于大公子面见娘娘之前,须将大公子请来,因我要先见一见!”
  话一说完,京东人语大声咳嗽,宋恣也自一愣,随即面色微变,忙又道:“娘娘恕罪,我没说明白……”
  贾妃绽容而笑:“唬了我一跳,我说呢,三郎之狂,那可是在骨子里,不在嘴上。”
  宋恣拢袖一揖,欣然笑道:“宋恣再愚鲁,也不敢对娘娘无礼。”
  贾妃笑道:“不敢无礼么?也不见得罢?”
  东府众人皆笑,宋恣道:“那是娘娘素日宽待属下,偶尔放纵,也恃宠而娇了。嗯,属下欲将大公子请来,是有一事急于弄个明白,此事不明,大公子承继府主,非但无益东府复出,且将另起混乱,贻误大事!”
  贾妃闻言,也面色凝重:“何事竟如此紧要?”
  宋恣望了我一眼,似乎当着我面,难以开口,一时沉吟不语。
  我心下一凛,暗感不妥,心道:“糟了,什么‘一事急于弄个明白’?莫非这宋恣发现了我这大公子乃是假货?”随即又想起那读灵者来:会不会便是他呢?
  这念头一闪而过,又觉不像,如若宋恣是那读灵者,我的一切事情他全都知晓,还会有什么事不明白的?哪会是现下这副犹疑不决的模样?
  大堂之上,众目所向,我心中翻江倒海似的猜疑不定,面上却竭力维持镇静,立在那儿,似遭火烤一般的难挨。
  贾妃似有所觉,先向我投来一道抚慰的眼色,方道:“三郎,你但说无妨。”
  宋恣点了点头,道:“好罢,这要从前一阵子说起了。那时大公子卧病在床,听说从四面八方请了许多名医,总不见好。我闻知消息,心下奇怪,年前我还跟大公子于三桥街碰过面,那时大公子春风满面,身捷体轻,气色很好呀,怎么半年不见,得了如此大病?竟连四方名医都治不了?我一向有个毛病,越是他人治不了的奇症难症,我越是技痒难耐,更何况大公子还是先主公的孙子?是咱自家人?只是那边府上不到无路可走,是断不会来请我了,而娘娘派了不少宫中御医去,居然从没想起过我……”
  贾妃笑道:“这些年,你遨游四方、读书写字,除了偶尔外出采采药草,却替几个人认真瞧过病?哪还像个郎中?你想练手试技,我还不放心呢。要不是老太君的旧疾,你一直跟了许多年,我连老太君也不会交到你手上。”
  京东人语道:“不错,前两年七郎偶感风寒,让他瞧瞧,他倒是很快治好了,却从七郎身上找出许多小疾,定要救治,哎呀,那真是……我今无病强侍医,何人怜我吴七郎?七郎被他足足整治了三个月,浑身上下,针眼无数,遍体鳞伤,如此猛医,谁还敢求他看病?”
  吴七郎打了个寒噤,捋袖露出许多伤疤,摇头道:“人间地狱啊,惨无人道,暗无天日!”
  胡九嚷道:“你们这么说宋三哥,也太过不公了!俺的风湿是多年顽疾,就是三哥帮我治好的!雀使的怪病也……”
  纪红书目光如刀,狠狠剜去一眼,胡九身子一缩,兀自喃喃:“瞪我作什么?
  再瞪三哥也是帮你治过……“
  宋恣摇头道:“你们不是医道中人,是不会明白我的。七郎身子匀健,那是男子中的典范,乃医家百求不遇的活案,机会难得,我岂可不把他吃透?我遨游四方、读书写字,正是养我医家浩然之气,这些年,我医道无为而进,那是不用说了,像大公子……嗯,说回大公子身上罢,有一天,我夜不成寐,心想乘着风高月黑,何不去瞧一瞧大公子的病势?便把十妹叫醒了,拉着她一道往西边府上去……”
  吴七郎向我投来深表同情的一眼。我则暗下心惊:“他去瞧时,不知是不是在我附体之后?难道给他看出了什么端倪?”
  胡九奇道:“三哥,你去瞧病,却带上十妹干什么?”
  宋恣道:“十妹老大年纪,孤身不嫁,大公子生得俊俏,让她去瞧瞧,若能触动女儿家心思,岂不甚好?”
  霍姑娘面色通红,道:“呸,早知你是如此居心,我才不陪你去呢!哼!人家是担心你夜天迷路,摸到哪户人家姑娘房中去,闹个大笑话,才答应同去的。”
  宋恣点头,道:“是的,若非十妹带路,我原是很难找到大公子居处的,这也是我带上她的缘故。当时进了大公子房中,十妹点了侍侯丫鬟的睡穴,我便开始对大公子下手。哪知一触大公子身子,便觉其体热如炭,我不由大吃一惊。按说,大公子男生女相,正是命相中的多福之人,以我医家眼中看来,具有这类貌征之人,阳得阴润,刚柔互济,故性情温和,神气内敛,多能藏志于胸,远驰千里。他们的身体肌肤,多半温润如玉,体气生凉。而大公子内热外透,烧灼如铁,如此反常,应是阴阳极度失和,阳盛而阴衰,阳毒侵染经脉之象。这种病象,前朝宫中秘辛偶有记载,多为帝王久服内丹所致,怎地大公子会得此病?我百思不得其解,心中遍搜医案,惟有误用了春药,病征与此相似,但春药发散甚快,也不至于郁积于体,竟成阳毒攻心之局呀?”
  宋恣说到医事,目迷神驰,浑然忘我。纪红书、霍姑娘听他一再提及“春药”
  二字,皆神情不安,面红咬牙,贾妃也暗皱其眉。
  京东人语忙轻咳一声,低声提醒:“三郎,概述其要就是了,不必说得太细啦。”
  宋恣“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否明白京东人语的意思,续道:“我估摸那些先前来过的名医、御医,下药定是走滋阴润肺、败火清毒的路子,这也是常理,却不知疗效如何?于是暗以气劲内窥,发觉大公子体内阳毒奇异,并不为药物所制,药力纵能稍稍延缓病势,却如杯水施林,毫不济事,如此下去,大公子性命定然有忧!
  “我当时十分为难,左思右想,找不到什么好方子能治此症,后来一转眼,见十妹在侧,不由大喜,心想若大公子能与女子……嗯,采用体疗之法,这个……或许是条路子……”
  在场众人,或多或少,都明白“体疗之法”的言下之意,便都以怪异的目光朝我与红衣女子望来。此时我心知当时的“大公子”定然不是我了,倒还坦然,那东府霍姑娘却急得羞红了脸,怨道:“三哥,你……你把话说明白些!”
  宋恣恍然,连忙道:“当然,当然!大公子病重不起,这个法子是行不通的,也多亏了十妹……东府霍姑娘恼羞成怒:”三哥!你说你的,莫再提我了!“
  宋恣僵了一僵,张口结舌,一时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话说下去了。
  辕门兽笑道:“十妹勿恼!三哥长期沉迷于医道,我看他行路、用饭,有时甚至连说话也会走神,语不达意、理路不清,那是他向来的毛病,你不必太过计较了。”
  宋恣愣了愣,有些不服气的样子,续道:“总之,多亏了……与我同路去的那位女子,身上带有她本门的”寒香丸“,此丸向来只能由女子服用,为男子之大忌,但大公子阳毒烧身,并不畏惧此丸所含的阴柔寒劲,若施用得法,反倒恰能克制大公子的体内阳毒。我便将”寒香丸“和酒灌入大公子口中,乘机施以金针,使药力发散,并以内劲将大公子体内阳毒逼出要害,才与十妹……嗯,一道离开。三日过后,我听说大公子病势果然稍有好转,心知救治得法,便又去了一趟,以”大泻真丸“交由大公子服下,大公子连着数日大泻之后,我又去察看,发觉毒势大为减轻,一两个月内,当无性命之忧了。但也有不妥之处,一是大公子身体不支,抗力也随之减弱,二是那阳毒竟与”寒香丸“交织,毒力由烈转柔,要彻底拔除,却更难了。此毒一天不除,大公子终究难以……唉!”
  说到这里,宋恣叹气摇头,出神片刻,忽朝贾妃一揖,道:“娘娘,所以我才让亢总管……”
  贾妃失声道:“且慢!你的意思我还未全弄明白……你说了半天,是在担心大公子的身子么?”
  秃鹰在一旁,微微笑着,突然不由自主地唇口张大,打了个大大呵欠,急忙四下瞄看,以手掩口。
  宋恣恨恨地盯了秃鹰一眼,脸色涨得通红,越发语无伦次:“我的意思是说……大公子的病症,我几番探究,可说是了如指掌了,嗯……我出外替大公子寻药,历经一月,不能说空劳无获,但也还没有足够的把握,后来获知老太君病危,匆匆赶回府中,便听大伙在议论大公子承位一事,这个……这个……”
  贾妃皱眉道:“三郎,你慢慢说,莫要着急。”
  旁人越叫他不要着急,宋恣愈见激动,竟指天发誓起来:“我宋恣的医术虽不能……虽不能……但对大公子的病症还是极有把握的!大公子现下虽看着好端端的,但是,但是……”
  “但是……”京东人语急于替宋恣代述,顺着宋恣的语气叫了半句,似觉不妥,脸上僵笑道:“嗯,还是我来说罢。娘娘,三郎是难以相信大公子的奇症竟能痊愈,欲先弄清大公子实际病状,再作计较。若是大公子确然无事,那是大喜。
  若大公子病体未愈,则恐不宜承继府主之位。因东府此番复出,牵涉极广,府外的众多弟兄,以及先主公当年北征的诸多旧部都会前来归附,大公子一旦……一旦有个什么不好,打击大伙的士气不说,只怕还要激生变乱。“
  贾妃点头:“我明白啦,筠儿的病不是好了么……也罢,三郎你既要察看,便对筠儿‘下手’罢!”说到“下手”两字时,不由唇角生笑。
  我听了一惊,自知体内暗藏的内劲功法,与那“大公子”委实不符,若给宋恣发现,却又如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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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7-12 08:02 #22樓 引用 | 點評
昕妤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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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东府少主》三十七、东府少主
  “姑姑!”我急忙叫道:“我年少无知,恐难担重任,再说,孩儿的志趣全不在此,还是另择贤能为是。宋……宋先生的医治手法,孩儿甚是惊怕……还请免了吧。”
  宋恣向我施了一礼,道:“大公子,得罪了!”
  我尖声惊叫:“你……你别过来!”这一叫屈于另有苦衷,神情惶急,却是一点也不作假。
  宋恣闻言略退,点头道:“好罢……”
  突然,辕门兽自左,吴七郎自右,身影闪动,向我扑来!一人紧拿我一边肩臂,扣住我肩井穴,大力掀后,我立身不稳,身子后仰,手腕一紧,两只手又被人死力前拽,只见宋恣双目灼灼,倾身朝我逼视,刹时我转了无数念头,暗道:“中计了!难道我毕竟露了行迹,被人看出?这哪里是察病?分明是拿贼!”
  只觉宋恣的内劲从手上透体逼来,我的护体真气自然而然地予以反击。行迹既露,情急中我再也顾不上掩饰了,双肩微缩,以圆劲甩脱辕门兽与吴七郎的扣拿,起脚便朝宋恣裆下狠狠踢去。
  宋恣似早有防备,偏膝在我腿侧一撞,我腿弯酸软,无力地耷下。宋恣朝辕门兽与吴七郎嗔目喝道:“拿住了!”
  随即我双臂一麻,软软地提不起劲,却是宋恣紧紧扣住了我腕部脉搏,一线真气,循臂而上,一路经阳谷、会宗、曲池往上疾走,转肩上巨骨、曲垣,下行胸前神藏、神封、梁门、太乙、天枢直至丹田,又从丹田游走周身诸穴。
  我心中发苦:“落到这地步,也不知他要如何整治我!”耳边依稀听得贾妃、纪红书等人的喝斥之声,宋恣竟充耳不闻,毫不放松,我即便想借着他人不知内情,从旁干预时,乘乱逃脱也是不能了。
  半晌,宋恣方放开我双臂,辕门兽与吴七郎也随即将手松开,我惊疑不定,这番挣扎又受制,只觉心腔狂跳,气血翻涌,说不出半句话儿。
  宋恣神情古怪,向娘娘俯身微躬,道:“娘娘请恕属下失礼了,只有经受外扰,突然受袭与惊吓之下,人身脉搏才会加快,心跳增速,如此才能察觉体内气血、脉搏、心腔运行的细微情状。”
  贾妃兀自微怒,怨道:“也没见过你这等张致作怪的!”
  我听了宋恣的话,乍惊乍喜:“原来还是察病来着!他娘的,这般五马分尸的架式,谁能受得了?”只是,我一身功力毕竟被他探知了,却不知他要怎么说?
  大家都望着宋恣,要等他说出个结果。宋恣却自顾怔思了一会,忽转向身畔的京东人语,道:“你们说帮大公子驱邪治病的龙虎山张天师,是个江湖骗子?”
  京东人语一愣,道:“怎么?那是当然啦!前几日,老太君跟前的姚姑姑不知从哪请来个张天师,说是帮西边府上大公子去过邪瞧过病的,灵验如神。我们知道现今打着天师旗号,行走江湖,招摇撞骗的,不计其数,偶有撞着病家自好的,便大吹法螺,姚姑姑她们老人既信这个,便也由他去,当下并不在意。哪知那天师于老太君房中晃过一圈后,便说邪气已驱,老太君并无大病,若逢喜气一激,精神旺健,便可痊愈。在收受谢银时,却嫌少了,声称自己乃是正宗龙虎山张天师,朝廷封他提举三山符籙兼御前诸宫观教门公事,今日降尊屈贵,帮老太君却病,只因与贾氏有旧缘,这三十贯钱怎能打发?至少须得三百两纹银方能合他身份,在当庭吵闹不休。我们几人当时几乎笑杀,天师享誉天下,几近神人,连醮仪法会上都极少露面,怎肯操此龙蛇混杂的尴尬行当?七郎恰从外边进来,见他无理取闹,以暗劲试他,却是功力低微,于是便狠狠地耍了他一通,他几人丢帽掉冠,狼狈逃窜,岂不是个江湖骗子?”
  霍姑娘笑道:“七哥也太胡闹了,不给人留些情面。不过,他随身携带的‘招魂幡’委实古怪,竟不像假的,我的法幡施咒多年,也远比不上他那‘招魂幡’,竟似经无数高道施过符箓,烟熏火燎之痕,刀兵剑阵之气,那是无论如何仿冒不来的。我正要多问几句呢,他就被七郎吓跑了!”
  “十妹长于役物,这识器之能,那是错不了的!”宋恣点头之后又叹道:“唉……七郎一向精警,亢大哥行事稳健,但这回……恐怕都走眼了!”
  吴七郎道:“怎么会呢,我试探过他功法,虽也象是龙虎宗一路,但低微浅陋,不足一提,或许是龙虎宗门下出了败类,出来行骗江湖也不定。哈,那人的模样,三哥你没亲见,真是滑稽可笑之极!”
  宋恣道:“这数十年,谁又见过天师真颜?化外高人,变化多端,常有装痴卖傻之举,又岂能让你一眼看透?昔年雷襄子不也是游戏风尘,混迹于赌场,以至积债盈身么?”
  辕门兽惊道:“三哥,你言下之意……那人竟真是天师他老人家?不可能,不可能!天师闭关修行,天下无人不知,怎会突然现身历世?”
  京东人语却又沉吟道:“如今北方全真教蠢蠢欲动,道门各派大乱,倒也恰是天师出山卫道的时候了。”
  宋恣仰天而叹,道:“那人若不是天师真身,怎能救大公子脱险却病?大公子怎会突然多出一身龙虎宗的内功真气?”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胡九道:“什么?大公子有龙虎宗的内功真气……三哥你不会弄错了罢?”
  纪红书插嘴道:“我曾见过大公子使过真气的,功力还不弱呢!”
  吴七郎喃喃道:“难怪方才大公子竟能甩脱我的擒拿,我还寻思,大公子看着娇怯怯的,怎地如此劲大?原来是运了真力的缘故!”
  “我的内窥之法,还从未有误!昔年龙虎宗天怀道兄与我崂山相遇订交,我们时常切磋,龙虎宗气劲我再熟悉不过了,不会错认的!”宋恣神情愈加笃定,说起话来也滔滔不绝,声音变大:“大公子的奇症,本是极难救治的。众郎中、御医,包括我,使尽了法子,无非是走两条道:一是对症下药,二是固本培元。
  二者其实也只是侧重有所不同,从来高明的医家都是二者并行的。先说‘对症下药’,大家似乎都未找着好的方子,能根治奇毒,至于‘固本培元’呢,本非一朝一夕之事,大公子又难以动弹,无法强身健体,只能以补药扶身,其效甚微。
  如今看来,天师眼力,端的是非凡,一眼便知其中难处,所取的手段,也极是高明,竟是抛却一切细枝末节,直抵根本,将自身功力赠与大公子,以抗其毒,城池既固,敌患何愁?唉,真是天人行事,如龙游云端,我等凡夫俗子,抬眼也望不到呀!“
  胡九笑道:“这个法子,三哥却没想到?”
  宋恣道:“惭愧,惭愧!渡气疗伤,那是常事,但将功力转赠患者,助其却病,这个法子,我的确没想过,因其中有诸多难处,无法施为。即便我愿意耗损功力,也怕大公子弱体难以受得。试想,若此法易行,江湖中岂不早把‘功力’当作奇货重礼,往返递送?呵呵,师父今日慨送徒弟一点,徒弟他年敬还师父一些,我买你十年功力,他助我三年修为,啊,那……那倒也十分有趣。传闻中,倒有种灌顶大 法,能将自身功力传予他人,不过听说对于施者与受者,皆是凶险无比,且不说此法无人知晓,即便知晓,谁又敢轻试?真不知天师是如何着手的,他日若有缘得见,我定要求他老人家传授此法。”
  秃鹰冷笑道:“功力施受之法,你自己不懂,旁人不见得便不会,适才将军庙中,本教玄武使李师兄就提到过,他与杜将军以碧落花魂作媒,互传功力,这是大家都听到的!”
  宋恣心喜难搔道:“此话当真?碧落花魂竟有此妙用?”
  东府众人都道:“确有此事!”
  宋恣拍手忘形道:“我若学得此法,我若学得此法……何愁不成古往今来的大医者?哈哈!”
  吴七郎皱眉道:“三哥若学得此法,请先将功力给我一些,以偿当年受你无数针扎之苦!”
  东府众人皆笑。京东人语道:“无论如何,能将功力施予大公子,助其抗病,这等高妙的手法,绝非区区一个江湖骗徒所能施为,看来,那人定是天师无疑了,他老人家戏耍人间,却将我们骗过了!”
  众人至此,纷纷点头,显然都相信那天师是真了。他们这般郑重其事地相互印证、议论推断,我心底险些笑开了花。我们神龙门功法与龙虎宗没甚区别,师尊本就是龙虎山的正宗弟子嘛,另创神龙门之后,虽是专研的术法与龙虎宗有所不同,但术法为用,功法为体,内功修为的底子与龙虎宗并无二致。不料,宋恣等人因此判定那骗子是真天师,却让我侥幸蒙混过关了。
  贾妃道:“三郎,听你们说了这么半天,大公子身子是无恙了?”
  宋恣道:“大公子体内尚有余毒,不能说已然痊愈,但有一身功法护身,那就好办多了,也不至危及性命啦!”
  霍姑娘一抬头,恰与我目光相触,不由面色微红,问道:“大公子你……你当真有功法在身?”
  我只有装糊涂,顺水推舟,低头道:“我也不知怎么,这阵子忽然……忽然觉得周身有劲似的。”
  京东人语拊掌大笑:“霍姑娘,你还不肯相信么?少主有此奇遇,实是我东府之福,将来领着众弟兄,更能胜任了。”
  宋恣也欣然点头,道:“天师垂青,定有深意,天师巨眼观往知来,那是错不了了!”
  我如今只求不被人揭穿面目,那当真有什么说什么了,无可无不可的,唉,东府少主便东府少主罢!你们自己犯糊涂,定要找人来管,那还多说什么?
  贾妃见众人皆无异议,我也不再推脱,喜道:“三郎,老太君可还醒着?”
  宋恣回道:“现下用过药,睡着了,估摸明日午间能醒转一会。”
  “是了,”京东人语笑道:“天师说老太君并无大病,只须精神提振,便可大愈,此话可真?”
  宋恣沉吟道:“老太君身子一直由我调理,原无重疾,只因年高之人,长期郁郁不欢,又恰逢节气有变,受了风寒,因此瞧着病势吓人,若能心怀开畅,的确有助好转,这话很有道理。”
  贾妃道:“老太君的心事,我倒知道几分,既是如此,我自有安排,大家对立主之事既无异议,先下去歇息罢,明日等老太君醒来,一道前往晋见!”
  众人皆应道:“是!”熬夜聚会,众人脸上都见疲色,此时却个个如释重负,欢然散去。
  秃鹰见我未动,苦着脸儿,也站着未去。
  贾妃向我招手,道:“筠儿,你今日初来,东府还未替你准备下榻之处,你随我来,便在我邻室歇息……秃鹰,这两日先不用你陪侍,你回去先整治行李,往后筠儿住哪,你便住哪罢!”
  秃鹰强打精神,道:“是!”也自行离去了。
  纪红书咯咯笑道:“娘娘,你房中随便赏我个角落,让我对付一觉罢?”
  贾妃嗔道“呸!你爱睡哪,谁来管你!你只别大嘴长舌,唠叨没完,吵闹得人睡不成觉。”说着,贾妃玉手扶座,懒懒地支起身。忙了半夜,又经受几番刺激兴奋,贾妃似乎弱体难支,此时两颊透上病态的红晕,流媚飞艳,夺人眼目。
  纪红书抿嘴轻笑:“红书不敢。”
  早有侍侯的宫中丫鬟鱼贯而入,将贾妃扶下高座,往后院行去,我与纪红书在后相随。
  行经一道长廊,灯火稍暗,乘人不注意,纪红书有意无意地,轻轻撞了我肩侧一下,我面色一红,想起胡九说她曾治过“骚病”,却不知是怎么个骚法?常人即便人欲旺盛,也不至于去求治,想来那定是大骚特骚,奇骚难忍了。
  正胡思乱想间,贾妃忽停步回首,我吓了一跳,暗自庆幸没作出什么不雅举动,给她瞧见。不知为何,我竟格外在意自己于贾妃心目中的观感。
  纪红书倒不慌不忙,快步迎上,笑道:“娘娘有何吩咐?”
  贾妃微笑道:“我想起一事,你将筠儿带来,那头府上,霍氏不曾情急留难、拿刁撒泼么?”
  纪红书笑道:“我是在棋娘处悄悄将大公子请来的,未曾惊动府中他人,不过……”
  贾妃:“不过什么?”
  纪红书道:“依属下愚见,霍氏若知道此事,恐怕非但不会着急,还会暗自欢喜呢!”
  贾妃摇头道:“不见得,难道她会改了性子?”
  纪红书:“娘娘您想,大公子既已承继东府之位,那边府上的福分便沾不到了。贾似道原是另起炉灶的,他官居三品,子嗣眼看便可领受朝廷恩荫,将来递上折子时,必定舍长立嫡,写上二公子的名字。哼,放着朝廷的天恩雨露不沾,却跑到东府惹骚作甚?”
  贾妃“扑哧”一笑:“你这张臭嘴!把我东府说成什么了?也罢,这样也好,各走各的道儿,省得一家子人你争我夺、勾心斗角,成天惹烦!”
  纪红书笑道:“哎哟,我可替大公子叫屈,当年你力排众议,把东府老爷子的恩荫给了贾似道,他把官名拿走,大公子承继东府,只不过是受了个虚位,管一堆破烂事,岂不冤枉?”
  贾妃点头叹:“哎,你这人精儿,这你却不懂了……罢了,我也懒得跟你细说。”
  纪红书道:“娘娘把话头逗起,到了半截,自己却溜弯儿,真是岂有此理。
  看来,红书今夜休想睡个好觉了!“
  贾妃奇道:“这跟你睡觉有何关联?”
  纪红书道:“我要捉摸娘娘没说出嘴的半截话呀,我想呀想的,自然睡不成了!”
  贾妃笑道:“那你就熬夜苦思去罢!”
  说话间,众人到了后院厢房,贾妃派了两名宫装丫鬟,举灯引我到后边的一处房舍歇息。贾妃说是“邻室”,此房却与后院五间并连的厢房不在一处。我与两名丫鬟绕了一大圈,拐到了房后,踩着石头小道,在一小池之旁,院墙与前厢房背的犄角处,看见一间茅草铺顶的屋子。屋子一面靠着墙,一面贴着前边厢房,原来贾妃说的相邻,乃是背靠背呀。此屋隐身于后,似乎是取其僻静的意思,但厢房后边与另一院子之间并不开阔,此屋欲在内中取景,只有躲在最角落的地方了。
  推开房门,屋内本很洁净,两名宫装丫鬟却还忙于拂扫,我一抬头,望见迎面壁上横书一幅大字:“明月照我蓬山路”
  我一愣:“什么个意思?是励志之言么,不像,莫非哪个道士在这住过?”
  身后听得脚步声响,又来了两名丫鬟,其中一个是去过将军庙的那宫装少女,另一个抱着一团锦被,却不作宫内装扮,一张俏白的小脸儿像在绣着花儿的锦被上又开了朵大花,我细一瞧,正是那西湖阿九的孙女……小英。
  那去过将军庙的宫装少女似乎刚以冷水洗过倦容,此际容光焕发,眸色乌亮,望去更见娇俏,她笑道:“娘娘说道,此屋原是大公子的爷爷避俗静思之处,大公子的父亲当年调皮,也曾关禁于此,后又有不少族中子弟来这读过书,如今大公子又在此歇息,与贾氏一门可谓缘份不浅。大公子不惯熬夜,此屋悄静,正可早些安寝入睡。”
  我啊哦连声,道:“多谢姑姑美意!”心想,你这小姑娘,小乳不大,倒挺会装样儿,刚才见了我还躲闪有羞,如今羞色一点也不见了,像从未没发生过什么一般。
  屋中床上锦帐被枕齐全,我见她们在榻旁铺席置枕,心知抱来的锦被是给陪侍的丫鬟使用了,却不知她们中是谁留下?
  那去过将军庙的宫装少女接过锦帐,跪地俯身,于席上展开,道:“浣儿妹子,我在席下只垫了一层褥子,你要是怕冷,把被子叠一层在身下,卷过来睡。”
  小英“诶”的轻应了一声,不知这“浣儿”是东府给她取的小名,还是她原来就有这么一个乳名。她甚是害羞,似乎尚不惯侍侯他人,绞着双手,立在一旁,轻声道:“射月姐姐,你陪我一块罢?”
  “我倒想陪你说话,可是我们从宫中出来的……”那叫“射月”的俏宫女抬头瞄了我一眼:“没这个规矩哦!”
  浣儿于是面红无话,也不敢向我看上一眼。几名宫中丫鬟轻声嬉笑,左张右望,似乎对浣儿初次侍侯我夜寝,甚觉有趣。尤其是那叫“射月”的俏宫女,东瞅瞅,西摸摸,几乎是无事寻事,意在磨蹭,要等我与浣儿开口说话。
  我心中暗笑,装着毫无困意,踱步循壁打量,忽见榻侧壁上有些蜡痕,近看辩不出甚么,侧身移视,借着光亮回映,有几道潦草的笔迹,连猜带认,却是几行字,起首是:“大雨浇身,甚爽!野庙炙肉,甚爽!”
  下方是另一行字:“灵隐寺遇三美,极爽!”
  更下方又是一句:“诸君不知,此屋另有更爽处!”
  我心中一跳,好奇之念顿起,便想在四处找一找,有无“此屋另有更爽处”
  的提示,却只在方才几道小字的右上方,寻得一行细字:“妇人肥大,用一小男共交接,大俊也!”
  我险些失声惊笑,乖乖的娘!前辈同好荟萃于此,那真是失敬了!我对那“此屋另有更爽处”一句,尤有探究的兴致,只碍于几名丫鬟在侧,不便细搜。
  那叫“射月”的俏宫女,见看戏无望了,领着两个宫中丫鬟,过来告退,我忙转身遮壁,点头应声,目送她们离开。
  屋里只剩了一个浣儿,因船娘的缘故,我跟她实则“渊源非浅”,颇感亲近,只是此身非“我”,不便显露,故意问道:“你名叫浣儿?”
  “公子,”浣儿道:“你这是……你不认得我了?”
  她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一瞬之间,我飞快转着念头,立知她不是认出我乃西湖上的小道士,而是另有其故。莫非她与贾大公子是旧识?看刚才情形,着实不像呀?
  “你忘啦?,陆小姐房中的蓝蓝,是我表姐,我们在陆府见过几面呀。”浣儿说起话后,脸上羞怯渐去,忽闪着乌溜溜的眼儿望人,正是我于西湖船上见过的神情。
  “啊,我大场大病之后,许多事都记不清了,这些日子,正时时为此烦恼呢!”
  我心下庆幸她与贾大公子并不是太熟,否则细谈起来更加难以应付。她说的陆小姐,莫非是贾大公子未过门的妻子陆小渔?
  “瞧,这是你送我的玉坠子。”浣儿从怀中掏出一个线穿的玉坠,拎在手中,闪闪晃晃,一副珍玩自喜的样子。
  这不像是要帮我忆起旧事,倒像是别有情怀。哪个少女不怀春呢,这贾大公子还真是多事,招惹人家小姑娘干嘛?东西不能乱给呀!
  我不想与她过多“忆旧”,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时候不早了,这就睡罢。”
  那浣儿闻言脸上一红,低声道:“我不大会侍侯人,你别见怪。”走近身来,助我宽衣。
  她比我矮半个头,低首之际,我望见她颈后肌肤细致净白,发根处生有稀疏的茸毛,更衬得一个“嫩”字,不由心中一动,暗道:“哎呀,这丫头长得一身好肉。”想是虽生于船家,家人不肯让她操持活计,受那风吹日晒之苦,故娇养得一身子细皮嫩肉,若是如此,为何又送进东府给人作丫鬟?
  在我的眼皮底下,那颈后嫩肌先是玉色生暖,染上一层薄薄淡晕,接着淡晕转浓,红迹更显,飞渡耳后。哈哈,这丫头发现我在打量,却是羞了。
  她才松开我外袍带结,我便道:“好啦,你自去睡罢!”转身走向榻处,脱鞋上床,放落锦帐,又探出一个头,见她正走去熄灭火烛,忙道:“等等,此屋太过偏僻,留着烛光也好。”
  浣儿应了是,转首轻笑道:“公子怕黑么?”
  我心道:“你才怕黑。”也不应声,转身向内,掀开靠墙一边的帐面,伸头出去,借着光亮,又去壁上找字,并无所获。正怏怏欲退,忽见壁上钉着一个木像,比榻面略高,想是镶饰榻侧书桌之用,方才志在搜字,并不在意,此时一看,见那木像乃采天然树根雕制釉面而成,咋看像个怒目僧,略一偏转,又像个肥臀女子,凑近一观,什么也不是,只见筋根扭结,凸凹有致。我见这木像模样特异,莫非有什么蹊跷?四面细观,只差了像底,见床榻距墙面尚有一尺有余,足可容身俯下,便俯下身扭头上望,见木像底座下方隐约有划迹,更是运足目力,果见顺着木质斑纹勾得有字,连带多出划迹也故意弄得曲曲弯弯,形同裂斑,若非有心人,加以揣摩,怎会想它是字?写的却是:“见木像,非君子即蠢人,皆须自掴三掌,见胡僧,君有梵缘,何不出妻让我,见女子,当浮一大白,且抠臀缝!”
  写到笔画繁多的字,多以偏旁部首或草字替代,后边一个“臀”字,则划叉示意,乃我自猜。
  我自然直奔臀缝而去,在那“肥臀女子”私处抠挖半天,指粗不得陷入,心火大起,使力一抠,竟揭起一片弯弯的薄木片,原来此处内里中空,木片于沟隙处隐去了接口,看着却与像身浑然一体,如实心一样。
  寻探至此,我隐约猜到“更爽处”其意所指了,间壁那边便是贾妃寝处,只怕往昔多半也是女子香闺,自往而今,都缤纷其私密风光,怎不得贾氏一门子弟前赴后继、颠倒其魂哉?
  第四部《东府少主》三十八、凿壁偷光
  我的天眼术自从遭三师嫂、彗现先后捉到短痛处,再不敢轻易试用,何况现今功力比从前还不如,那边却有个真武教高手纪红书在?真气运转,异动易被高手察觉,天眼术真气外行,在房中作不轨盘旋,万一被纪红书逮到,那当真是入地无门了!既然有此返朴归真的“凿壁偷光”之法,此天然目视,不至惊动他人,由不得我色心不蠢然大动,身子愈发匍匐凑近,目探孔洞,却漆黑幽深,一无所见。
  我心有不甘,探指进去,触着凸起处,左右上下,略一摇晃,滑然有动,更一用力,似有薄薄的遮挡木片移开,里边透有微光。我心下一喜,趴近一看,原来此屋的遮挡已去,间壁还有一层壁板,那光亮似一道不规则的月牙形,却是从间壁壁板上的一个木结处透出来的。两壁虽贴得极近,伸指却够不着那木结子,其若奈何?
  我不信鸿蒙开辟,竟会至此了结、无功而返。又在孔洞边沿抠掰,果然又从接笋处弄下两块小木片,洞开已够拳入。我伸手进去,在间壁活结口摸索,触到透光缝隙,指甲微一使力,小心翼翼将活结抽出,忽然天光顿开,如久旱逢甘露,光棍有女人,心下快慰,当真难以形容。
  两壁两夹,遮光挡亮,外有木像屏蔽,这边洞内昏暗,全不惧邻室发现,趴在洞口,却能将隔壁快揽无遗。哎呀,我的爷爷奶奶,这般巧夺天功的机关也能安设,贾氏一门,有此天才,兴盛有望,那是不用说的了,族中后学晚进,有我承继,前辈同好们也请放心大胆地瞑目吧!
  我心下得意,回转身来,将头探出外侧帐外,见浣儿已悄然入睡,更是放心,蹑手蹑脚,回至洞口,张目细观。只见木结那边,恰是屋角,有个高几花架之类对象,露出两只鼓弯支腿,从支腿之间外望,邻室大部尽在眼中。屋内灯烛高照,有五六个宫女,或团身就寝,或坐地值夜。大多残妆半卸,身衣松敞,雪肌香肉,纷有所见,的确是花影成团,美色拥簇,香艳之处,为平生仅见。但我移身换目,看了半日,怎不见那贾妃和纪红书呢?
  失望之余,我又细加打量,不禁泄气:原来此屋与贾妃寝处是个套间,有门相通,贾妃与纪红书在板壁那侧歇息,留了一地的宫中丫鬟,却在这半间侍侯。
  天意弄人,简直欺人太甚!我起初对贾妃并无歪念,可是一路摸索至此,兴致渐增,心念之中,只当间壁定是贾妃无疑,因此所思所念,许多暇想,皆是冲贾妃而发,撩得我情思萌动,满身皆热,待得洞里见乾坤,思渴已如颠狂,如今幽道辟通,虽有几个俏丽宫女,但心头最渴望见到的美人却不在,怎对得起我这大半天的心腔扑扑起跳,小头不安于裆裤呢?
  沮丧之下,顿觉腰间也随之酸痛了起来,原来我弓身匍匐了这半天,全仗偷香之勇、窃玉之兴,牵扯了我的注意,腰肌强拉,未免劳损,又被榻柱顶戳了好一会,此时忽然觉着了疼痛。哎,辛苦半日,劳无所获,还真是败兴呀!
  我直身松了松筋骨,闭目打坐,运气数周,不足一柱香时刻,精神奋发,积了大半夜的困意倒是驱了个一乾二净。只是自己干坐在这儿,时不时的向木像瞄上一眼,这般守着个无用洞口,形如守株待兔,深更半夜的,众人皆睡我独醒,天苍苍夜茫茫,别有几分悲壮,实在是太滑稽了!但若说就此倒身去睡,毕竟挖洞辛苦,却无论如何也不心甘。
  也不知过了几时,忽听邻壁有声息杂乱,我忙又凑上观看,只见值夜的宫女纷纷起身,迎向通往里间的门口,有戏!看样子,是贾妃起夜了!
  一会儿,众女果然扶着贾妃出来了。出得外间,贾妃摆手示意,有三名宫女自她身畔离开,一女端了夜壶,竟朝孔洞这个屋角行来,离孔洞约三尺开外,置壶于地面,另两名宫女,手执着一面黄布帘子,于旁相候,贾妃终于缓步行了过来。
  工夫不负有心人,上天待我何其之厚!竟比我预想的还更贴合心意百倍!我感激涕淋,喉间咕嘟一声,流下的却是口水,屏住呼吸,心中砰砰直跳,一时之间,只觉手汗眼涩,满身不适意,颠了颠身,挪凑更近。
  适才染香厅议事时,贾妃本是华裳盛妆,云鬓高耸,珠钗玉佩,赫赫其仙姿丽容,虽她性子温婉大度,但高坐堂上,挥洒之际,自有种若有若无的威仪气度,让人不可逼视。此刻却繁妆尽卸,素净归常,只披了件宽松的大袖罗衫,下系月白薄透纱裙,乌发泻如黑瀑,别有一番慵懒之态、娉婷风流。她罗衫并未系上,只以玉手微扯,稍加遮掩,露出贴身抹胸,勾肩丝带,前怀大片的雪白胸肌,亦耀人眼目。
  我双目大睁,不眨一瞬,随着她步子移近,只觉呼吸艰难,头皮发紧,几欲逃开。
  行至房角,将转身之际,她面色带着初醒的倦意和冷漠,撩眸向花架这边看了一眼,我如受逼视,身子不禁一缩。近望她全无乔饰、略经岁月催伤的面容时,我如窥见比她身子肌肤更为隐秘的真相,一时心下大跳,难以抑制。
  只一眨眼,贾妃已背过身去,两名宫女随即将布帘遮拢,布帘未及人高,下留尺许,里边光亮依旧,毫不防碍我的窥视。只见贾妃两手在腰边,扯着长裙,越揭越高,才露出雪白丰饱的大腿,似乎便要蹲下,而身子一弓,臀势微微拱高,她的手儿忽然猛一上撩,露出一个庞大滚圆、雪白丰满的屁股,连红突突的私处也与我打了个照面。
  啊……我心跳得几乎要蹦出腔口,当今娘娘的隐羞之处,帝王专宠之禁脔,朝廷重地,竟被我窥了个一清二楚!
  我又喜又痒,还待细看,她已蹲伏而下,裙衣被她围褶在腰际,下露一个绷得欲裂的两瓣肥白屁股,中沟两分,弧迹撩人。
  但听得淅沥有声,近而扑耳,让人神思飞越,我恨不能身飞物外,绕前细看,哎呀,那处定然是玉涧飞瀑,美不胜收了!
  贾妃的小解声颇是绵长,想是腹中积液,憋了许久。
  偷观白臀之肥沃,近听玉溅之清声,我身如火撩,尘根通直饱硬,早将裆中顶得高高的,按耐不下。
  我索性将那孽根放了出来,暗比贾妃白臀,照着那沟洼陷处,前摇后耸,遥顶不歇。毕竟虚无一物,空惹得满身蚁爬骚热,没个消停去火处,只得一边紧盯贾妃大白屁股,一边将手慢慢拢了过来,五指轻捻柔抚。
  小解声一停,我手中也随之停下,专意盯视。春景不常在,尤盼依依惜别之际,有春色留顾,以飨眼目。
  却见贾妃解完后,直腰而起,玉腿通直,饱臀平伏,无复方才满绽紧绷的惊人翘态,深沟隐缩,也难窥私处。我心下稍憾,适才她的秘处只匆忽一闪,只觉红突突甚是饱肥,连模样都还没看仔细呐。
  这般想时,却见贾妃并未将裙衣放落,折身向前俯了俯,随即弯下腰去,似查辨尿色,那饱臀张弓拉满,再度将腿间夹着的红皱皱的私处推进了我的视线,这回她停留时分更长,只见密唇丰隆,并不灿开,乃是深含紧簇,留缝一线,卷曲细短的纤毛遍生两岸,望去却只觉蚌肥,不觉毛盛,若干水露,晶莹其上,湿迹宛然。忽一时,她身腰摇动,那缝儿似有开意,愈发摄人神魂,我不禁血气冲脑,心中暗叫:“妙物,妙物!”手中急急捋动,要借它杀火。
  贾妃接过帘外递入汗巾,自向胯间抹拭了,方直身落裙,我双目满睁,不肯放过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她揭帘步出,我尤追视她的身影,手中飞快地套弄,身腰挺跳,眼看再来几下,那高高的快乐就要飞来。
  “啊!”
  突听耳边一声轻微的惊叫,这一声虽低,却是清清楚楚,我唬得魂飞魄散,回首张望,见浣儿肩上披了件薄薄的衫子,怯态生娇,一手扶着榻杆,一手掩口,两眼大睁,眸色惊闪。
  不好了!我入迷太过,浑然忘我,许是后背撞到塌柱,弄出声响,惊动了这丫头来张望,却不料我伏壁偷窥、亵身自玩的犬形丑态全落入了她的眼中!
  我又羞又急,泄意倒缩体内,满面涨得通红,匆忙转身,张口结舌:“你……你……你都看见……”胯下沉沉肉撞,竟忘了将尘根敛收裤内。
  “啊呀!”浣儿却比我还臊,掩目不及,口中这声惊呼,在静夜中听来大得吓人。
  我忙一个前扑,掩遮其口。孔洞尤敞,若给邻壁听到,近前来察看,岂不坏事?
  浣儿扭腰挣扎,只要羞逃,我却要将她安抚下来,不让弄出半点声响,情急中,我疾点她腰间穴道,又封了她厌舌穴。
  她不能言动了,却身腰乱倒,我忙一手搂住,见她目泛羞色,小脸儿红扑扑的甚是动人,心中一动:“何不将她吃了,一则泄火,二则可掩其口,再说,我的丑态被她瞧见,若不从她身上讨回些便宜,往后在个小丫头的面前都抬不起头,如何做人?”
  主意打定,也不解开她穴道,将她软绵绵的身子放落床上,在她小脸蛋上香了一香,嘻嘻而笑,先去将孔洞堵上了,方转回身,要收拾她。
  浣儿仰躺榻上,身不能动,只眼珠闪动,惊羞无限,见我俯身来望,她索性把眼闭上了,脸色憋得通红。
  我心下一乐,俯身凑在她耳旁,道:“这却不能怪我,谁叫你来偷看我呢?”
  她听了,双目睁开,大有申辩之意。
  我摇头道:“不管怎么,你把我全看光了,我也要看看你的。”说着,随手揭起了她的一片裙角。
  她又羞又急,却无法反抗,又将眼儿合上,胸前起伏甚促,小乳尖尖,将中衣顶得微微凸起。
  我将她裙衣掀高,翻到她小腹上,见下方还有一层薄薄的小衣,也毫不客气地揭起,但见两只白生生的玉腿相并,水嫩水嫩的,抓一手像会捏破皮一般,心头大赞:“水中生养的女儿,果然不同,这一身的好肉儿。”
  再将小衣撩高,忽然一道微微丰润的弧迹通往两腿之间,乍一看,只见肌线交会,中间什么也没有。我心下微跳,细细一瞧,腹下微隆,至两胯交并相夹处,魂兮梦兮,有肉坟鼓,像肿了起来似的,滑又滑,嫩又嫩,哎呀,我的乖乖,长了好一个水蜜桃!
  我不由口角流涎,馋了起来,分开她两腿,见有道红缝儿,微微吐露两片柳叶状的花瓣,独见红花,不见绿叶,两旁光光净净,纤毛不长,让人有直奔其丽处的冲动。
  我心生惊喜之感,今也连观两牝,贾妃成熟肥美,有凤后之雍容神秘,浣儿这丫头,女征晚熟,似小荷之尖新幼趣。如此参差相异,更撩拨得我欲发兴狂,难以自持。
  我趴低身子,伸舌一尝,小女儿家的洁净之体,如新芽甫生,蓓蕾初绽,馥馥然有新摘的鲜香,让人舌麻神醉。我于是埋首其间,舔了花瓣,又吃水桃,鼓鼓的皮桃上更觉嫩滑,伸舌不够,又用牙啃。一时也不肯用尘根将它戳污,只用嘴舌来逞欢消渴,一边忙着,一边暗想:“大公子房中有本书,上面不是写道‘开洞有瘾君’么?我今日且先来个‘吃桃有志士’!”
  下忙不停时,突觉浣儿身颤腿抖,小穴微微翕动,张合间有水光流泛,不禁抬身望去,只见浣儿眼睫不住轻颤,双颊酡红有夺目之艳,细吟之声,出其鼻腔,微不可闻。
  我心中一乐:“小丫头难挨我这卷舌之功,也情动啦!”不由心下痒痒,轻唤了一声:“喂!”
  浣儿双目睁开一线,见我正在上方俯望,又忙羞闭,小女儿家的情态,很是撩人,我心一跳:“板上炙肉,夹案剖玉,固然有摧花逞虐之快,却哪得这调弄羞花的乐趣?看她现在的样子,我便将她放了,也逃不到哪去。”
  于是出言逗她:“你先看过我,我今也看还你了,两下扯平,我现将你穴道解了,你可不许叫唤,也不许逃开,咱们好生说话,可好?”
  她将双目紧闭,只不搭理。
  我喃喃道:“原来你不愿意,还想象现下这样,那我就不客气啦!”说着,放手在她大腿上轻抚。
  浣儿将眼儿睁开,瞄了一眼,却又闭上。
  我道:“你若同意,就将眼儿眨两下,若是不同意,就眨三下好了。”
  浣儿只闭着眼睛,不肯响应我的“倡议”。
  我笑道:“好罢,你既不眨眼,那就是任由我拿主意了?”大掌又在她身上四处游弋。
  浣儿眼睫一颤,过了片刻,终于小心翼翼地连着眨了两眨。
  我一笑,将她的穴道解开。浣儿一经能动,急将裙衣扑下,面红耳赤的,爬身便逃。我早有防备,从后一把将她身子抱得紧紧的,在她耳孔里吹气,道:“不是说好了,不许逃的么?”
  浣儿喘道:“我……我可没说……公子你……你快把我放开!”一边哀求着,一边使力挣扎,她是练过些武艺的,劲道煞是不小,但哪逃得出我的双臂?
  我笑道:“我偏是不放,咱们刚才已成夫妻了,你还要到哪去?”
  浣儿险要哭出声来,道:“我哪跟你成……成那个了……你不该欺负我的……你再这样……我要……我要……告诉陆小姐去!”想了半天,她找了个陆小姐来吓唬我。
  我心下暗笑,道:“你告诉她也好,就说咱俩个好上了!”
  浣儿急道:“谁跟你好上了……是你……是你欺负人!”
  这么个娇身子在怀中肉肉地挣扎,扭来扭去,擦起我满身火苗,还一递一句的还嘴分辨,我心下大乐,歪缠道:“怎么是我欺负你呢?分明你先来偷看我嘛!”
  浣儿听了,愈发羞急:“人家以为你要起夜,谁知你……哎呀!羞死人了!”
  我脸上一辣,厚着脸皮道:“我又没唤你,你怎么过来了?所以,还是你想偷看!”
  浣儿道:“人家听到你摇床……”说了半句,声音低了下来,耳廓通赤,羞得再也说不出口了。
  “你看,无话可说了吧……”我胡搅蛮辩着,忽见床上有个玉坠,该是从浣儿怀中掉出的,心中一动,索性倒打一耙:“其实,我早就听你表姐蓝蓝说,你在偷偷的喜欢我……”
  “啊……!”浣儿尖叫一声,身背紧张地挺僵了:“她……她都跟你胡说了什么?”
  看情形,居然给我猜对了!我心中微酸,道:“全都说了……她说你呀,人小鬼大,明明喜欢我,还装摸作样儿……”
  “该死!该死!那丫头胡说八道!”浣儿羞中带恼,这若是在地上,她要跺脚顿足了,此时却是身摇臀晃,擦得我下体一阵舒爽。
  我“噢、噢”地叫了两声,尘根翘起来顶着她的小屁股,她像是也感觉到了,吓得不敢动弹。
  她爬逃中途,便被我抱定,姿势本就暧昧,此时我尘根翘举,顶她后庭,情状更像两犬相奸了,我一时难禁后攻的诱惑,悄悄自后撩开她的裙衣,尘根探首进去,直抵她胯间私处。
  “哎呀!”浣儿小穴被触,如遭电殛,两手向后掩推,她原是两臂撑爬的,失去支撑,便背着我一道扑跌于床,我尘根更是深戳于她臀逢中,浣儿急将小臀摇来摆去,想甩脱尘根的纠缠。
  “哦!好浣儿,再摇一摇!使劲摇摇方好!”我尘根暗爽,吸气称快。
  “呜呜……”浣儿羞处被侵,却又甩脱不了,羞急无奈中,终于哭出声来:“你欺负我……你就会欺负我……你瞧不起我是个小丫鬟……呜呜……”
  “这你可错啦,浣儿,我也喜欢你呀,否则我怎会送你玉坠子?蓝蓝向我要,我都没给她。”我一边胡乱哄她,一边暗暗挪动腰臀,尘根在那看不见的深沟地界,探寻入口。
  “我不信!我不信!”浣儿“呜呜”泣着,一截皓臂不停捶打榻面。
  我的尘根忽挤进一处微湿的隙处,魂丢丢地一爽,也不知是不是牝门,触感娇嫩柔滑,前路所向,尚有洞开让道的迹象,我心下暗喜,一边不管三七二十一,悄悄地使力,一边喘道:“浣儿,难道你没听说,男子只有对喜爱的女子,才会情动,这一根……才会硬邦邦的么?”
  我哄话中夹含亵语,朝这未经人道的小女孩儿说这般荤话,污其耳朵,心底另有丝丝的快意。
  “你骗人!瞧你平日斯斯文文的……没想到这般下流无赖!我再也不理你了,呜呜……”浣儿想到伤心处,饮泣不绝,她俯身趴伏,歪露半面,散发乱遮,悄白生生的小脸儿,哭态更增其媚,甚是动人。她只顾哭泣,对下体被亵攻之事,竟似忘了,下方的挣扎摇晃也不如方才激烈。
  “唉……”我长叹一声,故意曲解她说“骗人”的语意,捞起她于背侧的小手,去摸我涨硬的尘根:“你不信?你且摸摸,硬是不硬?”
  “啊!”浣儿如触蛇蝎,惊叫着将手抽回。她小手冰凉,指面触及我火热的尘根时,那凉滑冰爽之感,直透我心田。
  “你这回信了吧?”我涎脸凑近她的小脸儿。
  她不愿搭理,将脸转到另一边去,我又追到另一边,她又躲了回来。我弃了上攻,故意在下方掀动她的裙衣,她两手便来遮挡,我向前一俯,终于偎近她脸蛋儿,火热的双唇一印,却亲到她凉凉的鼻尖,她忙勾脸向下,藏贴于榻面,我便在她颈后舔吻不停,旁及她耳后、耳廓,待她伸手来掩遮两耳,我乘机将她脑袋拨转,一个深深的俯吻,捉定她双唇不放。
  “唔、唔!”她樱唇被吸,扭身挣扎,脸儿使劲往下方钻藏,无奈被我掰定脑门,转动不得,芳唇被我深吮狂吸,她“呃哼”有声,身子变得越来越软,头面也渐渐后仰,我伸颈前追,两人一逃一追,翻了个身,变成她仰面朝上,我扑在上方,我深入敌巢的尘根自然也被甩了出来,在下方胡乱起跳。
  一番长长的唇袭,我被她口中的香兰之气撩得情动不已,大口地喘气。
  浣儿也娇喘不已,目迷神乱,乜了我一眼,一时再难说出话来。
  我抿了抿唇,唇皮微麻,有种说不清的滋味,恰似一点清荷,绵丝丝在心底发甜。
  我狐疑地向她看去一眼,可是适才亲吻的情状,在脑中一团迷糊。
  从她身上滑落,我怔怔地坐起身,楞了一会,扭首从肩后下看,恰与浣儿目对,她羞晕其面,眼神微狡,却不惧与我对视。
  我怔了片刻,忽然回身朝她一指:“你是不是……”
  她急叫:“没有!”
  我哈哈大笑,道:“我的好浣儿,我还没说呢,你就全招了!……你刚才的确悄悄伸了舌头,对不对?”
  浣儿俏脸通红,兀自强辩:“没有!就没有!”
  我完全没有料到,适才还在哀泣的她,长吻中竟会吐舌相应!是我的吻功太好,还是这小丫头经不起挑逗呢?不管怎么说,她自献城池,还胆敢隐瞒军情不报,哈哈,这回死定了!
  我恶狠狠朝她扑了过去,道:“你不说实话,看我怎么罚你!”
  “啊!”浣儿惊叫半声,便发不出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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