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河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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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神山之主 (四)
次日一大早,云知还在修士管理处领了一个刻有自己名字的令牌,去白鹭学宫报到。 白鹭学宫是齐国西南地区最有名气的学校,可以说集齐了整个州的精英弟子。 因为齐国实行一种凡人、修士混合管理国家的政治制度,只修仙,不通实务,是当不了大官儿的。 修士大多有钱,有定力,有体魄,头脑清明,所以虽然在人群中的总占比很小,但是在白鹭学宫,却常常可以看到有修为在身的学子。 而宁州城是四大家族里沈家的地盘,白鹭学宫里的沈家子弟自然更多,不过云知还倒是没看出来他们跟普通人有什么不同,所以也没怎么注意。 云知还注意最多的,当然是遇到的女学子。他看得大大方方的,人家一般也不会计较,有几个甚至脸红了起来。可惜,绝色美人在人群中的比例,比修士只低不高,而且也没理由比不好看的人成绩更优异,所以云知还一路行来,只发现了几个称得上五官端正眉清目秀的,赶得上师父师姐的,一个没见着。 拿着令牌去报了到,云知还手上多了两套青矜服和一顶四方平定巾,随便翻了翻,很快就被他塞到芥子里去了,只留着一张列好每日课程、上课地点和教习名字的表格,仔细看了,又去找上课地点在哪,住处在哪,一圈下来,忙完已是中午了。 云知还每日的课程分为两部分。上午是和任务相关的,因为若耶峰只有五个人,也没有制符、炼药、锻造兵器之类的特长,所以每年主要是负责抓捕逃窜的凶犯。 与之相对应,云知还要学的,就是潜行、追踪、擒拿、机关术、反机关术等等课程。 这些对一个已经踏入地元境初阶的修士来说,难度不大,甚至还不如可能需要联络问询的相关机构的名称和职能难记。 下午的课程倒是有意思得多。教习每次都会拿出一个题目,先让底下的学子自由讨论半个时辰,写好自己的观点,然后随机抽出五个人发言。发完言之后,再抽五个人评价前面五个人的观点。然后再抽五个人评价前面五个人的评价… …轮完一圈,回到最初的五个人,请他们重新发表自己的观点。这时通常他们的观点已经面目全非了,只有很少的人能坚持最开始的想法。这个课程需要很好的记性,或者很快的笔速,不然忘记前面的人说过什么,就要挨罚了。 好在每次上课的学子,只有二十五人,习惯之后,倒也还好。 真正让云知还觉得有意思的,是他们讨论的内容。教习出的题目,大多是州级和州级以上的现实问题和政府决策,学子可以评价它们,也可以补充它们,甚至可以直接质疑问题的源头:谁造成的,被问责了吗? 能进白鹭学宫的学子,大多不简单,很可能以后会是齐国的中流砥柱,他们的发言大都言之有物,别开生面,云知还两个月听下来,自觉获益良多,倒是十分感谢这次培训,有点不舍得结束了。 他印象最深的,是关于婚姻制度的讨论,因为他最关心的也是这个。 神后之所以没有采用一夫一妻制,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 一夫一妻制与婚姻自由,在本质上是矛盾的,是牺牲个人自由,以换取对社会整体利益的保障。是否值得,是否唯一的解决办法,仍然有商榷的余地。 有人说如若实行一夫多妻制,则底层的男人将娶不到妻子,这种理由很难站得住脚。 因为除了皇帝和少数的官僚、富人,自古以来,大多数人的财力、精力与时间,都不足以维持一夫多妻制的生活,所以总体上,对普通人的娶妻问题,一夫多妻制影响不大。相对于重男轻女导致的杀女婴现象来说,那就更显得微乎其微了。 一夫多妻制对女性的不公,一来自于强者对弱者的掠夺,所以需要严加考察,以做到真正的知情自愿,二来自于普世意义上的不公,即为什么男子可以,女子却不行?所以需要放开对女子配偶数量的限制。 如今仍然是男人主导的世界,拥有多个妻子的男人肯定要多于拥有多个丈夫的女人,但是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移风易俗需要一定时间,女人富贵起来也需要一定时间,可终究不是无法解决的事情。 为了尽量减少财富等外在之物对婚姻选择的影响,神后另有许多规定。比如说最重要的财产继承,一夫多妻制的家庭,丈夫去世之后,妻妾们可以和子女、父母平分丈夫留下的家产,没有主次、尊卑之别。只这一条,能达成的男人就不多。何况就算丈夫愿意,也没有多少妻子会同意,不向官府出示妻子的同意书,也是无法纳妾的。而妻妾则只是一个表示先来后到的称呼,实质地位没有区别,这就极为考验男人的平衡持家能力,能做到的人就更少了。 与保护妾的利益相对应,自然也有保护妻子的律法。比如说,男人没有休妻的权力,只能提出解除婚姻,如果是喜新厌旧才做出的离婚决定,很可能会被判为婚姻过错方,大半财产都要归于伴侣。 所以神后虽然没有取消一夫多妻制,实际上能做到的人并不多。 当然,按照法不溯既往的原则,这些新的规定只在发布日之后生效,以前的人却是不管的。 如此,从前做妾的自然要觉得吃亏,离婚的不少——神后自有办法把她们纳入到社会的大机器里,推着齐国往前跑。 回到婚姻自由的问题,以逻辑推论下去,很顺理成章地,还会得出以下结果:一男一女可以,一男多女可以,一女多男可以,那多男多女自然也可以;男与女可以,男与男可以,那女与女没有道理不可以…… 原则是什么?成人之间的自由结合,不应该受到法律的阻拦。 乱伦是一个难题。目前争议太大,神后并没有直接表态。但是人们通过种种蛛丝马迹猜测,她可能更倾向于,如果没有生儿育女,则不强加干涉。 「这是一个小概率的私人事件,国家不应该插手其中,」有人猜她会这么说。 至于猜得对不对,谁又知道呢? 齐国只有十岁,它仍然是一个很年轻的国家,许多事情已有定论,许多事情悬而未决,它大踏步地往前走,需要走出很长一段路,人们才会放心地说:「我早就知道你是对的啦,你会把我们带向一个很光明的所在,没错吧?」 云知还对许多事情也都不知道答案,但是这两个月的生活,却给了他一种无论前方有什么,自己都能坚定走下去的信心。 在这次培训的最后一天,属于他的刑部命令来了。 刑吏司主事亲自召见了他。这是一个俊眉朗目、颇有教养、年约二十七八的青年男子,自我介绍说姓沈,名知白,把一封拆过的信递给他时,很友好地笑了笑,道:「你先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 云知还取出信纸一看,第一个任务果然不难。说是在益州巴郡附近,官府散布出去的探子发现了妖族的踪迹,让他去查探一番,看看他们是否有所图谋。 也没提什么具体的要求,即使去玩几天就回来,大概上面也不会追究。 云知还想了一想,道:「最近一两年,妖族跟浪人似乎走得很近。」 沈知白道:「是的。浪人是个很奇特的种族,我们觉得他们是人族,因为他们不会变化之术,他们却认为自己是妖族,因为他们的身体构造明显与我们不同。 妖族一出世,他们自然又勾搭到一起了。」 云知还道:「这次任务应该没什么危险,但是为防万一,麻烦大人您去取一颗臭鼬弹给我,要是遇到浪人跟妖族在一起,我也要像大师姐一样炸一炸他们。」 所谓臭鼬弹,是工部专门设计出来对付浪人遁术用的,爆炸之后会释放出一种浓郁的怪味,这种怪味粘在浪人的皮肤上,七天不散,这样如果他们犯了大案逃走,便可以派出高手追杀他们。 要展现的就是一种违法必究的态度。 近两年投入使用以来,确实大大遏制住了浪人的嚣张气焰,使得他们有时干脆以死相拼,不愿意遁走。云知还也是在这两个月的培训中,才知道当初李萼华扔的是这东西。 沈知白:「你等一等。」 过了一会,他提了个袋子过来,道:「臭鼬弹和雁影石都在里面了。」 云知还接过,道:「谢谢大人。」便要出发。 「云道友,我有一句话送你。」沈知白却是以道友相称。 云知还道:「哦?不知大人有什么话要送我?在下洗耳恭听。」
「两个月后就要举行云梦会武了,」沈知白道,「我有预感会在那儿再次见到你,希望你此次任务量力而行,别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在与北人的比斗中败下阵来才好。」 云知还一笑,觉得这位大人还挺有意思,道:「谢大人赠言,在下记住了。」
第三章 神山之主 (五)
益州在南齐的西北部,与北齐接壤,面积在南方四州之中最小,形状极为狭长,气候差异自然也是极大,靠近江、宁两州的部分,温暖如春,西北角的大片地区则终年被积雪覆盖。 云知还此去的巴郡离江、宁两州夹角处不过数百里,郡内森林如海,苍翠欲滴。他抵达之时,正是清晨,朝阳初升,汉水与长江交汇成的宽阔河面上,金蛇摇曳,白帆点点,两岸青山连绵,望之不尽,一时不禁起了江山如画之慨,纵目远眺一会,心中又生出一丝遗憾:风景虽好,此时却是无人共赏。又记挂着有任务在身,不好为自然风光多做停留,便动身前往安汉县城。 一番询问下来,却是毫无收获。县衙众人都说那些妖人消失在了城西五十里外茫茫的大森林中,恐怕是很难找着了。 云知还想着自己第一个任务完成得太差的话,回去不好跟师姐们交代,说不定还要被罗节狠狠嘲笑一通,本着负责任的态度,他决定去好好探查探查,便买了够吃好几天的干粮,向那片原始森林进发。 五十里地对修士来说不算什么,云知还不一会儿就到达了目的地。看着底下连成一片、几无间隔的翠绿树冠,他不禁有点头疼,一时也不知从何查起,就跳到地面走一阵,又飞到空中巡视一阵,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运气好点,可以瞎猫撞着死耗子。 如此过了几日,云知还离安汉县城已有两三百里地了,举目皆是参天大树,松鼠、猿猴、林麝、獐子……便如若耶峰附近的动物一般,见人不惊不逃,有的甚至凑近来看他,似是在奇怪这两足而无毛的动物究竟是何方神圣。 干粮吃完了,云知还便饥餐野果,渴饮山泉,过上了隐士一样的生活。 转眼十多天过去,云知还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哪里,他在一根粗壮的松树干上躺下,随手施了个隐身咒,打定主意明天还没什么发现,就回去复命了。 幕天席树,银月为灯,凉风作扇,一觉睡到天亮,倒也十分惬意。 云知还朦朦胧胧地准备醒来的时候,听到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刚开始以为是一只小老鼠,也没在意,直到空气里忽然多了一缕极为熟悉的淡淡的香味,才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往树下看去。 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儿从树底下缓缓走过。她穿着一件灰白色的连衣裙,裙裾刚刚盖到腿肚子,露出两截嫩藕似的小腿,赤着脚,踩着落叶,一地细碎声响地往前走。沾满晨露的草叶打湿了她露在外面的雪白肌肤,更显得光滑水嫩,如冰似玉。 云知还心中大为惊奇,从树上跳下来,便要喊住她,问问她是从哪里来的,为何在此。 这时那女孩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云知还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这女孩倒也不是说多么倾国倾城,能把见惯绝色的云知还给震住,而是她整个人透露出来的一种气质,像精灵,似水晶,云知还一时失语,只因为他怕自己的声音太大,一不小心吓着了她。 那女孩儿睁着一双明净如水、藏不住任何心事的眼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转过身去,默默地往前走。 云知还既觉奇怪,又觉有趣,便跟在她背后,一步步走出了林子。 那女孩停在一条淙淙流淌的小溪前,瞧了瞧天色,跳到溪中的一块青色石头上,盘腿坐下,竟是没有任何防护,就这么练起了功。 云知还看了看东方的天空。太阳就要升起来了,散淡的云彩被镶上了金边。 随着时间流逝,那些云彩渐红渐亮,忽然像是消失了一般,被阳光照成透明,一轮红日奋力一跃,跳上了天空,金光红粉喷薄而出,世界经历每日的轮回,又变成了个炫彩缤纷的世界。 也就在此时,云知还注意到,连续数十道红光从女孩头顶百会穴照入,使她小小的身子好像镀上了一层亮彩,过了好一会儿,那些亮光逐渐消失,就像被那女孩禁锢在了体内。 云知还这时感到的已是震惊,这女孩刚才所展现出来的功法,比自己修习的阳燧心法不知道强了多少倍,说是天壤之别也不算夸张的。 只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却身怀如此强大的功法,这不得不令云知还感到担忧。尤其是他想到有一伙妖人可能也在这附近,就更加感到忧虑了。 他坐在离那块大石五六步远的溪边,离得近了,可以从她身上闻到一种干净爽朗清凉的气息,像是——云知还想了好一会,才找到合适的比喻——夏夜的星光。 过了接近半个时辰,那女孩儿长吁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看过来,云知还的眼睛看过去,顿时成了个大眼瞪小眼的局面。 云知还有点尴尬,又有点好笑,犹豫一会,终是忍不住,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在这里?」 她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名字。」声音清脆悦耳,话却说得有点生涩,似乎有一段时间没开过口了。 云知还笑着提醒道:「你第二个问题还没有回答我。」 女孩道:「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一直在这里,没有为什么。」这句开始顺畅了一些。 云知还闻言心中一震,一直在这里,这是什么意思?他迟疑着问道:「你的父母呢,他们也在这里吗?」 女孩又摇了摇头:「我没有父母。」 这下再无疑问,面前这女孩儿,确确实实是一只妖精。云知还已经遇到了好几个妖族中人,没有一个给他留下好印象的,当年妖族与人族的惨烈大战,因为他自然而然地站在了人类这方,对妖族不仇恨就不错了,当然更谈不上好感,这时见了这女孩儿,才再次确定,没有哪个种族是专门出产坏人的。 云知还道:「你不怕我吗?」 女孩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道:「不怕。」 云知还道:「为什么?」 女孩道:「你是个好人,我一看就知道。」
第三章 神山之主 (六)
这理由倒是让云知还无话可说,他只能换一个话题,道:「你的功法很厉害,但是你现在修为还不足,下次别在陌生人面前展露出来,小心被人抢走了。」 女孩点头嗯了一声。 云知还见她甚是乖巧,心里大为欢喜,便道:「你说你没有名字,不如我给你取一个吧?」 女孩笑道:「好啊,以前我叫秦姐姐给我取一个,她都不愿意。」 云知还问道:「你说的秦姐姐是谁?」 女孩道:「就是教我练功的人,她只让我叫她秦姐姐。」 云知还知道能拿出这么强大的功法的人,肯定不简单,便问道:「她说过她什么时候会再来吗?」 女孩道:「每年她都会来看我的。前两个月刚来过,可是她说最近有人去她那里捣乱,所以只呆了两天就走了。」 「唔,」云知还道,「有机会我一定要见一见她。」 这次换成女孩提醒道:「你刚才说要给我取名字。」 云知还笑道:「好,让我想一想。」想了一会,没什么头绪,便问道:「你的真身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吗?不然我怕我想的名字跟你的身份不契合。」 女孩小手往溪边四丈外一指,道:「就是那种树,秦姐姐说它叫桃树。」 她指的却是一片桃林,桃花开得正盛,微风吹拂下,摇动如朵朵红焰,极为美丽。 云知还马上想到《诗经》里说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正想说「不如叫夭夭吧」,转念一想,这句诗如此著名,恐怕没少被拿去给女孩儿取名,世上已有那么多夭夭,如何还能体现出眼前这个女孩的独特之处?又想到底下的一句「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可是既然这么容易就被自己想到,其他人要想到自然也不难,思来想去,竟然没个合适的,真真书到用时方恨少,想了半天,仍然突不出前人的套路,便自暴自弃地道:「你觉得蓁蓁这个名字怎么样?」 不料女孩拍手笑道:「很好啊,我就叫这个了,蓁蓁,蓁蓁……」嘴里念了几遍,脸上露出极为欢喜之意。 见她喜欢,云知还心里松了一口气。这女孩天真烂漫,没有在长期人类生活中积累的成见,世上一切事物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她可不管俗不俗套,直接照见的是这个名字最基本的读音,听来悦耳,便是好名字。想到这里,云知还对她倒是起了一种羡慕之情。 「蓁蓁,」云知还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留她一个人在这不太安全,「你想不想跟我去其他地方看看?」 蓁蓁认真地想了好一会,才道:「我也想去外面走走,可是秦姐姐找不到我怎么办?」 云知还道:「这简单,咱们留一封信给她,让她去找我就行了。」 见她没意见,云知还便在林边一块大石头上,以指代笔,写了几个字:蓁蓁随我去了,秦仙子若想见她,请来若耶峰寻我。云知还留。 云知还走回来,对蓁蓁道:「你的鞋子呢,怎么不穿上?」 蓁蓁往溪边的一棵枫树上一招,小手里已多了一双鹿皮短靴,笑道:「在这里呢。光着脚凉快。」她把两只白嫩的小脚伸进溪水里乱搅一通,然后抬在空中,吸一口气,努起嘴儿呼地一声,把脚上的清水全部吹干了,穿上袜子靴子,跳到岸边来。 云知还道:「你会飞吗?」 蓁蓁摇了摇头,手往树梢一比,道:「我只能跳这么高。」 云知还道:「那我背你好不好?」 蓁蓁笑道:「好啊。」 云知还便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蓁蓁跳上来,两条软软的手臂圈住他脖颈。云知还捞起她的膝弯,背着她跳上了树梢,踏着绿色树冠往山顶上走。 说来也是奇怪,有这女孩儿趴在背上,云知还虽然感觉很舒服,可是心里并没有丝毫的欲念,背着她在林涛上漫步,吹着凉风,看看山峰谷地,红花绿树,有一种很温暖很惬意的感觉。 他侧过头去看她,道:「蓁蓁,你以后就叫我哥哥好不好?」 蓁蓁却没说好不好,只是轻轻叫了声:「哥哥。」 云知还心里生出一种极度幸福之感。 他自幼母亲早逝,没有兄弟姐妹,又生性喜欢女孩儿,早就想有个妹妹。可惜华矜她们虽然很好,却没有妹妹的感觉,有点这种感觉的罗节,根本不需要他这个哥哥,说不定还想当他姐姐。现在从天而降一个可爱无比的妹妹,自然是心花怒放,喜不自胜。 云知还也回叫了一声:「妹妹。」 蓁蓁在他耳边咯咯笑了起来,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听得云知还更是高兴,便背着她在树梢上一阵风似的乱跑。 两人玩闹了一阵,也不知到了哪里,云知还拉着她在一棵松树上坐下,从芥子里取出一袋东西,对蓁蓁道:「昨天摘的李子还剩下一些,虽然干了点,应该还能吃。」 蓁蓁捻起一个咬了一口,俏鼻微皱,道:「好酸。」眼珠一转,从自己嘴里拿出来,塞到了云知还嘴里,咯咯笑道:「给你吃。」 那李子上还沾着女孩儿的口水,云知还一愣,忙把它吐出来,扔到树下,见她脸上笑嘻嘻的,似是颇为得意,一时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斟酌一会,才道:「蓁蓁,下次你不能这样了。」 蓁蓁道:「什么?」 云知还道:「就是你吃过的东西,不能给男人吃。」说完觉得这话不准确,又补充道:「只有你喜欢的那个男人才可以。」 蓁蓁道:「我喜欢哥哥。」 云知还道:「这种喜欢跟那种喜欢是不一样的。我是哥哥,你是妹妹,哥哥和妹妹不能这样。」 蓁蓁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云知还见她委屈又可怜的样子,倒是有点不忍,正想宽慰几句,蓁蓁忽然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哥哥,有坏人来了。」 云知还展目四望,左右都是山林,正前方二十丈外有一条小溪,小溪对面是一座不高的山丘,除了风声水声,什么动静也没有,心里奇怪,但他觉得蓁蓁应该不会无缘无故突出此言,便捏了个法诀,把两人声息掩去,躲进了枝叶茂密的地方。
第三章 神山之主 (七)
过了好一会,那座山丘后面走出三个人。 当先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汉子,须发垂到胸前,蓬乱如草,浑身衣衫破破烂烂,像是刚从地下挖出来似的,眼神却特别坚毅明亮,透出一种不动如山、动如雷霆的气势。他负手于背,随意地浏览周遭风景,不时深吸一口气,脸上现出陶醉的神情,似是许久未到外边来了。 其余两个相貌普通,一个是十四五岁的小男孩,恭恭敬敬地跟在最后面,显然地位最低。另一个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一部山羊胡子,法令纹深邃,其余都不突出,唯有额上伸出的两只一尺多长的弯角,颇为引人注目。 云知还估计就是这两只角暴露了他妖族的身份。 有些妖族在第一次化身成人时,因为功法不好、先天缺陷、意外中断等各种原因,变化得不够彻底,就会一直残留着真身的某些印迹。 云知还只看了他几眼,就不再看了,因为此时他对蓁蓁的好奇,远远多过了他那两只角。他感觉到蓁蓁靠在他肩侧的身子微微发抖,便问道:「蓁蓁,你怎么了?」 蓁蓁道:「那个人好可怕哩。」 云知还顺着她的目光一看,知道她说的是那个魁梧大汉,奇道:「蓁蓁,你刚刚是怎么发现他们的?他哪里可怕了?」 蓁蓁道:「我看到的。那个人杀过好多人呢。」 云知还更感奇怪,又问她是怎么看到的,蓁蓁却解释不清楚,云知还也只好当她是天赋异禀了。 云知还见那三个人越走越近,想着万一被他们发现,蓁蓁在身边却是不好办,便问她:「蓁蓁,你能变小一点吗?」 蓁蓁一愣,道:「为什么要变小?」 云知还道:「我想你们妖族不是会变化之术吗?你变成小小一个,我就可以把你藏在口袋里了。」 蓁蓁摇了摇头,随即又笑道:「变小我不会,但是我可以变成一株桃树。」 云知还道:「你这株桃树有多高?」 蓁蓁伸出一只手臂,比了比从手腕到肘部的距离,道:「大概就这么高吧。」 云知还想了想,道:「那也行,我可以把你包起来,藏在怀里。你不会被闷坏吧?」 蓁蓁道:「一两天没关系,但是你要记得把我放出来。」 云知还答应了,蓁蓁身形一晃,已变成一株小小的桃树,躺在他的右腿上。 云知还看着这株高不足半尺、纤细幼嫩的小桃树,想到它居然就是刚刚那个乖巧可爱的女孩儿,心里不禁觉得万分神奇。又从芥子里取出一匹布,撕了一截下来,把桃树小心翼翼地包好,藏进了怀里。 此时那三个人已下到了溪边。那个魁梧大汉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就着清水刮脸上的胡子,一边随口问道:「最近形势怎么样了?」 那个山羊胡老人毕恭毕敬地回道:「不敢相瞒樊将军,形势不是太好。」 那个「樊将军」摆了摆手,道:「不必再提将军二字,往事已矣,如今我只是樊迟。」 山羊胡老人道:「是,樊大哥。」他一个老人叫一个中年人作大哥,语气却极为自然,显然是真心尊敬于他。 樊迟也不再阻止,只是简单地道:「说正事。」 山羊胡老人道:「前两年,少主结交的一个好友姜逸舟被人杀了,他身上有一封书信,暴露出了少主的一些信息,刑部的眼睛便盯在了少主身上,行事平添了诸多不便。那个老匹夫和少主商量了很久,最后干脆放弃了在南齐的经营,让少主转投到北齐去。可是北齐的人也甚是奸诈狡猾,少主主动暴露真相后,仍嫌不足,让司马老匹夫在少主身上打了一记锁神指……」 樊迟哼了一声,道:「欺负小孩儿,可真是好本事。少主的身体没大碍吧?」 山羊胡老人道:「司马老匹夫会按时输一股真元护住少主心脉,但是每到月圆之夜,少主的心口便会隐隐作痛,只是寄人篱下,也只能强忍着了。」转回来道:「少主被接受之后,便向他们求助,但是他们仍然百般推脱,最后只答应了少主,如若能抓到一个南朝的大人物,便可以派出三位地元境巅峰的高手来帮我们。少主没法子,只好答允了。刚好那时南朝的右圣使就在南海一带,少主便与那老匹夫设了个局,集齐了三位高手去对付她。谁知道于红初那娘们实在太扎手,我们当时占尽地利与人和,可最终还是失败了,徐元更是受伤不轻,少主有金汤符附体,仍被炸得昏迷不醒。」 樊迟神情微肃,道:「我方都有谁?」 山羊胡老人道:「我族徐元之外,另有浪人藤泽秋平、北朝的火道人祝鸣山。」 樊迟叹了口气,道:「这实力也算不弱了。」 山羊胡老人有点不服,道:「要是当时樊大哥在场,哪还有那女人的活路?」 樊迟道:「如果我要倚多为胜,赢了她也算不得光彩。」 山羊胡老人道:「樊大哥闭关六年,修为定已更上一层楼,一对一想来也有赢面。」 樊迟道:「赢不了神后、魔尊,赢了区区一个于红初又有何用。」 山羊胡老人道:「不知樊大哥可有把握对付得了那神山的主人?」 樊迟思索片刻,最终叹道:「我在进步,别人也在进步,剑圣一脉,又岂有弱手?为了我族大业,个人荣誉算不了什么,说不得只好多找几个人一起上了。」 山羊胡老人道:「北朝之人是指望不上了,浪人那边已派了人过去,徐元也在,再加上樊大哥,又是个三对一的局面。」 樊迟此时已刮完了胡子,削短了头发,在溪中洗净身子之后,换上了那小男孩呈上的一套新衣,倒是有点雄姿英发之态。他朝东海那边遥望了一会,道:「也是时候出发了。」 云知还一直躲在树上偷听他们说话,虽然距离稍远了点,听得不是一清二楚,却也是个八九不离十,许多内容不免令他震惊,也解开了他心中的一些疑惑。此时见他们要走,不禁暗想:不知他们要去对付谁,听这人的语气,倒似是与圣使大人实力相近,居然仍要不顾颜面,以三对一,这剑圣一脉、神山之主的实力,真不知该如何惊世骇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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