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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关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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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刘俊公事忘私曾英赃官被遣

  诗曰:

  忠臣只合矢公忠,那有妻儿在眼中?

  更得少师来共断,靖共忧喜一般同。却说曾英上了一奏,素娥必意决然无累。
独学部与知府,自打发王安进京,未知事体若何,二人日夜挂望。一日,吴翰正
在衙中看卷,适号房呈上一部文,拆开读来,喜溢眉宇。急急报知天海,即刻上
省叩见督府。呈上札谕,要将人犯卷牒领回。曾英闻见,始知此事钦差到审,必
然反复,心内正想将月娟夺了水米,今又奉谕要将他交回,难以抗拒。只得怒道:
「本部堂现有事!数日后始传你来领回人犯便是。」吴翰说:「此乃君命。卑职
只知奉照,不知大人有什么事?」激得那曾英气忿忿,总不欲将月娟交他。吴翰
见自己官卑,难以颉颃。又回去请了天海,同来索取。

  曾英道:「大人不过是个试差,理什么民情事?」天海道:「本学身居兰台,
职居言路,不独民情可理,即督府大人的事,想亦奏得!倘若不将人犯交回,本
学回衙,即刻拜本!」曾英见抵赖不过,只得将人犯案卷一并交吴翰带回,候钦
差到审。素娥等闻了那个消息,好不惊慌。不一日,钦差果然到了淮安地面。大
小文武官员齐往接他进城,住下公馆。吴翰即带齐人卷到叩候审。须臾,摆上公
案。刘俊着差请曾英到来,见了礼坐下。俊先问月娟道:「素娥毒死亲夫,有何
证据?」王氏始将旧日素娥着廷桂埋毒药散,并请他再来这两封密书呈上。

  刘俊接了一看,说道:「果然不肖的笔迹。但曾大人处究属何故昧了良心,
要帮小女反案?」督府道:「我实念着大人的面子,女儿如此不肖,恐被他人取
笑。况又尊夫人到请,王氏又不将情书献出。」刘俊道:「天子犯法民同,何况
下官的出嫁女?国法难容,顾什么的面子?左右多带练子,可去到我家中捉她母
女到来领罪。」须臾,将素娥母女带来。刘俊大怒道:「贱人在家,不遵父训,
出嫁又不守妇道。刁郎有何负于你?为勾引情人,遽害他性命?狼心未了,还要
烧王氏三命。如此刻毒!幸为父不是那样人,不遂畜生的志愿。王安过来,你主
仆三人,可带他回去。将那淫妇切快,祭我贤婿罢。」

  王安叩头道:「我等有母子主仆之分,那敢如此?今日但得青天,分辨了是
非,便万代沾恩。志愿已遂,还求大人恕主母的罪!」刘俊道:「果然你是个知
恩明义的人,待我将那畜生并廷桂一齐取下首级。事完,携去亲祭贤婿罢。」素
娥与廷桂跪在地下,早已震成一团死肉一般,直不能措语。只见他母亲上前,对
刘俊道:「老爷年逾半百,并无男儿。单得此女,日后正望她奉祀。今虽有过,
还须饶她,待改过从新便是。」刘俊大怒道:「如此看来,皆是你平日容纵为奸
的过!那个逆种,要来何用?左右与我快将两个淫夫淫妇开刀!」左右领命。须
臾,献上头颅。

  刘俊又命藏过,以便往祭南楼。夫人见了大哭,要图赖丈夫,两人纠缠一番。
怒得刘俊怒气冲冠,乱脚踢去,刚中下阴。又呜呼哀哉,与素娥等一齐打下地狱,
再受刑法去了。刘俊始念夫妻情分,命人殓葬。梁柱道:「皆系曾大人徇庇,以
至夫人罪上加罪。还须请过圣旨,以便审他,究属何因偏庇的罪?」须臾,摆上
圣旨,吴翰与督府一齐跪下。吴翰又将督府苦打王氏成招,并不肯交回卷犯,幸
得学院往讨,乃肯放回的话顶伊一片。梁柱道:「人犯故意不交,有抗君命,内
里究欲何为?」曾英哑口无言。

  刘俊说:「必系欲下毒手,不说自明!卑职亦曾虑及,故求主上先发这个谕。」
梁柱道:「此亦大人虑事周详,下宫不及。比如曾大人如此曲意从人,究属如何
受他母女相托?」刘俊道:「唤我家人一问便知。」果然又叫了刘俊家中一班奴
仆到来,刘俊问道:「尔等那个当日从夫人去拜会督府?见他二人如何行为?如
何说话?可直吐出来有赏。」有几个跟夫人入衙的,跪下禀道:「当日夫人送了
三万银子与大人,大人受了,应承害却月娟并知府太爷。」梁柱大怒道:「得赃
移祸,天理人命所关,罪不容诛!独可惜你方面大员,动无制准,可容易造个好
官,标名竹帛,乃只知要钱为奢华计。今奢华何在?罢罢,你且自说,当得何罪
便是?」

  曾英叩头道:「罪该万死!但求两大人打救便了。」刘俊戏他道:「我与少
师为人,不如你的善使人情。倒是你先时欲顾我面子,我今番顾不得你了!据我
所见,受赃害命,理合腰斩。只幸事尚未成,赃款有据,必须削职,充发木齐,
方合王法。」少师道:「刘大人所议甚是公当。使吴太爷暂且代曾英署理督府,
我等上本保奏,自然我主允肯,那时补实便是。月娟主仆,不避险阻,从刀锯鼎
鼐中为主伸冤,真乃高风千古!暂且退去,亦待奏明,自有旌表。」吴翰、王安、
月娟等一一谢恩,钦差随后退堂。

  那旧督府少不得卸了事,以便日后起解充遣,不在话下。那学院亦见吴翰带
着王安、月娟回来,将前项的首尾一一详说。我欢你喜,快乐一番。然后吴翰回
衙理清卷牍,以便过督府衙中接印署理。月娟亦要携着儿子,谢过叔叔的恩。同
义仆复回旧宅,事主存孤,重整门户。稍定,刘俊即亲临,告祭亡婿。月娟闻报,
早携了儿子迎接刘俊入宅。坐定,即跪道:「幸睹青天,宿冤立白,家门万幸!
老爷到来,但不见了主妇,奴家心上转觉有些不安。」刘俊道:「不肖的畜生,
祸由自作,恨她何用?但老夫既亡了女儿,今认你作个翻生,何如?」月娟道:
「固所甚愿,但贱人不敢!」刘俊道:「你的义重如山,便是女中的杰出。分什
么贵贱!还须允从是望。」月娟道:「既如此,请上受孩儿一拜。」从此改口爹
女相称,毋须笔赘。

  说罢,刘俊命家人取出素娥的粉头,要祭贤婿。吴翰亦早闻这个事故,又适
已会齐毛天海到来奠帛。王安接入,大家见过礼。须臾摆开酒醴,对着南楼的神
位,各人有各人的情分,各人有各人的志节,悲悲哭哭,告祭一番。月娟亦携着
小儿重穿孝服,代夫叩谢。是日皆在刁府内素宴,酒罢乃散。正是:报应须知天
不错,祸福皆由自作来。那刘俊住了数天,又到家中,吩咐奴仆,须要守着田园,
待我日后归来,与你等安逸。随又回到公馆,对少师说要回朝复命。少师遂将审
断的事,作了一本。末又道着:「求圣上用人,须要先德后才,且不可偏听」云
云。交与刘大人带回代奏。且请御医回京,自行到粤。

  毛天海、吴翰携着一班文武,并感恩的王安、月娟,皆来先送了刘俊回京,
后送梁柱回乡。两位忠良明察的钦差,引动得满路香花灯烛,人人歌功,个个诵
德。那刘俊因踢死了夫人,又未有子嗣,少不得就在京城立过一位如夫人,遂一
连生下几个儿子。后来长的是刘晚成,中了状元;次的是刘大用,赐进士出身。
皆是不肯偏私自己妻女的阴功所荫。那个曾英,因着三万银子坏了一个大人前程,
且要充遣。自来居官逸乐,何等繁华,今日何等落寞!恨回不得,亦是天地祸淫
的报应。大都如是,毋须浪墨,且按下梁柱回乡,优游林下的事故不提。且理及
刘俊办清了那个差务,一路水驿山程,回到朝中复命。正是:矢公报国忠臣念,
怀义鸣冤烈女心。欲知刘俊回朝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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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回刘钦差君臣遇合毛学政兄弟重逢

  诗曰:

  大官大邑报忠良,天位由来共赞襄。

  节烈上闻嘉赏日,歌赓还继帝廷?。

  却说那刘俊,回到朝中先呈过少师的本,又口奏一番。嘉靖道:「卿家有亲
生的女儿与夫人不顾,反为他人吐气,是世所难能。而处之豫然,直乃千古罕有。
能不令人敬服!」刘俊道:「臣只知有国法,安知有妻儿?公审公断,此乃事之
平常。何足当我主挂齿?」嘉靖道:「虽则如此,但人情中往往因一个『私』字,
势必遏倒一个『公』字,故理属本应,事终难得。此实平庸中神奇的。圣贤绝行,
岂易言几及么?看来卿家如此正直,况替朕办事,将来天下的事尚安有半点私处?
现梁柱已告老归田,此位终悬,朕封卿家为工部尚书,带理少师事。那顺天府尹,
待毛天海回京任理罢!」刘俊跪奏道:「微臣无功。少师之职,另择功能为是!」
主上道:「朕意已决,不必辞了。」

  刘俊叩头谢恩。嘉靖又吩咐他前去,会同各部修角文书,发去湖广,着吴翰
提实本省总督,不必来京引见。又赐良田二十顷给与王安、月娟旌庐,以表忠孝。
不一日,快差已到湖广。吴翰接过部文,即赴了督府的任。旋发差前去传王安到
来,领谢王恩。王安得沾朝廷重典,叩谢回家,一并旌庐的故事禀上王氏,一家
庆闹不胜。适天海到府,王安接他入座,王氏垂帘见礼,问道:「恩叔临舍,有
何赐教?」天海道:「闻嫂处幸沐王恩,前来道喜。且现在差务已完,愚叔不日
回京,故特为作别。但愚叔去后,须要重整门户,留心教养儿子,俾他日可以成
立。庶不负各人与朝廷那恩,又始可与尊君吐气。待我回朝有了实缺,始着人到
取尔们前来,同享太平便是。」

  王氏含泪道:「尊谕金玉,贱妾岂不镂心?但恩叔青云得路,志遂生平。我
等冤报立伸,皆无所恨。独唐二叔满门被戮,表白无由。剩伊一身,今又未知去
向。妾念及此,泪辄沾衾。恩叔此去,倘得稍有机会,务必代他洗冤为是!」天
海道:「尊嫂女流,尚知重义,我岂无心?天道好还,日后倘得个机会,我虽一
死亦要与他出力。方不负当时结拜,愿学桃园的志。」月娟道:「得叔叔如此用
心,妾亦死且不朽。」说罢,两个叮咛一番。天海告别回衙,果然办清了事务。
正要起程回京,月娟先已命王安携了少主,前来候送义叔。满城官吏亦到,饯程
设帐,流连歌诗,爱慕踊从,如前日送刘、梁两大人时。离亭且远,天海辞过众
人,只得两下分头,各各回去。不在话下。

  惟有毛天海前闻督府吴翰曾说云卿被响马所捉,意中谅他无地安身。或暂且
归服了贼党,在此山中,亦未可知。为着手足念切,聊且行险侥幸,以期相遇。
遂顾不得贼巢所在,到了山东弃舟就陆。天海竟吩咐扈从人等,望双谷口进发。
差役禀道:「前途双谷一带,无异古来梁山泊强徒割据。我等屡闻往来皆被劫抢,
求大人迂道而行,从别个所在进京,勿致惊唬罢!」天海道:「山林啸聚,何处
蔑有?总不过是个乌合,三五成群,只可欺着来往孤客,故被所害。我堂堂大员,
谅他一闻车旗所届,势且匿迹远扬。宁敢出来唐突,惹我回京请旨剿他么?诸人
不必畏怯,打着钦差旗号,慢慢进发便是!」各差役见是大人吩咐,不得不从,
说声领命,竟望双谷口而来。天海见松路崎岖,羊肠沓乱,果是荒郊所在。

  又进去半里余,正值车旗斜导,山谷口忽闪出一班喽罗,当前截住,且说要
买路钱。天海忽弃了乘舆,前来说道:「过此要路钱,原是本应。但尔等山中有
个唐云卿否?」喽罗道:「王。」天海道:「大王既是唐云卿,他是我的表亲。
求你请他下山相见,大多宝贝送上。」喽罗道:「既如此,与你通报便是。」去
了未几,远远望见多人拥着一位少- 年,果是云卿。二人见了,立地交头大哭一
场。云卿道:「再不意今日,弟兄还有重逢!此处不是话所,请上山慢谈为是。」

  天海遂唤同一班护从跟着云卿到了聚英堂坐下,云卿问道:「贤弟相隔天涯,
何由知愚兄所在?」天海遂将督学湖南,要替南楼报冤,适闻知府所说解犯双谷
的事故,意贤兄或在此安身,故特取路由此。云卿亦将知府故意放他的原故讲明,
且喜三弟高发,南楼冤报。况廷桂、素娥前时出首,亦系自家的对头。正欲他日
摆布他一番,方遂己志。不意他且为着别的早已伏诛,绝不费一分力,竟然愿欲
悉偿,喜甚。说道:「不意我与大哥的仇皆赖贤弟代报,真不愧桃园的大义!」
天海道:「此亦天理昭昭处,弟不过从中奏效,何足居功?」云卿又命喽罗摆宴,
且教李光等与天海相见。天海一见刘英笑道:「当日小生上京,路经贵山,适遇
尊驾,只身回头,不意今日又来相见!」

  刘英一闻,早认得天海系当时被自己杀了他的童仆,抢了他的财物。今特说
起,好过意不去。跪道:「前日未曾相识,有犯大人,于今千祈勿怪!」天海急
扶起他道:「绿林豪杰,专以打抢为生。诸仆被害,想亦命里所该。多谢列位护
着本学的二哥,感恩不浅,安敢有怪?」众人道:「足见大人的大量。」须臾入
席。天海道:「此去眼看大兄的冤情已雪,且喜那位贤侄,将来成立,可以跨灶
无难。但愚弟自遇主以来,君臣亦颇相得。一向辄欲寻个机会,奏明二哥父兄的
冤。奈影匿声沉,总无其便。未知何日得吾兄回去,共乐晨昏。」说罢,天海泪
下。云卿道:「愚兄在此,得众位相扶,亦不甚苦。今既得见贤弟一面,又知大
哥藉弟伸冤,奸人正法,鄙愿已酬。望贤弟努力云霄,得便寄一个平安来,俾愚
兄稍知境况,幸甚,何必怆怀?」须臾席散。

  是夜天海就在山中与云卿联床话旧,剪烛通宵。住了一日,天海告别,云卿
送行。分袂时,天海说道:「弟日后倘有个机会,将二哥三百余口的枉情伸了。
那时二哥必须与山中豪杰,念着苍生,再出与朝廷戮力为是。」众人道:「那个
自然,但望大人留意便是。」云卿从中垂泪,匆匆作别,且按下不讲。单说天海
去后,日间云卿又命一班喽罗,下山试看有无财物过往,取些回来充库。喽罗下
山,刚见有长大汉子前来问道:「此处是九焰山否?」喽罗说声:「不差。莫非
驾上又是到来入伙么?」

  那汉子说:「你好不分晓,在下是个前辈老师了。」喽罗道:「失敬了。前
辈光临,有何指示?」那汉子说:「要见宝山大王唐云卿。」喽罗道:「俾如前
辈要见大王,实系借粮,抑或借兵?先求明说,以便禀告。」那汉子说:「烦为
通传,牛头山将莫是强有见便是。」须臾,喽罗报上,云卿出来接他入去。是强
呈上书信,云卿读过。

  原因前日公子曾命如龙往牛头山投书,唐吉知叔在此。今故着是强到来回书,
并请公子前去。以便叔侄日夕得以相见,免至两地相思。书中且又说出牛头山十
分险隘,现已子母召集数千军马,正在设法报仇,望尊叔早临裁度云云。云卿看
了,一切已悉,款留是强。数日后,回了一书,大略说是愚叔自然日后必来与嫂
侄聚首。但目下各人拥带,不忍遽离,姑俟徐徐后到等故。是强接了书,少不得
辞别,转回牛头山,回复唐吉。这回云卿见犹子有了这个音信,越加着众等取积
金银,以为合兵报仇的用。正是:自来狡兔谋三窟,此处名山是一家。未知唐云
卿与唐吉如何合兵,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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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曾赃官起解被贼杀胡光棍劫贡出奇谋

  诗曰:

  用力无如用计工,中军蒙去暑炎中。

  此回独怕惊扬甚,转惹朝廷用力攻。

  却说云卿自有了要到牛头山合兵这个念头,少不得粮草须多,人马须健旺,
乃可同侄儿杀回京中,代父报冤。一日,正命喽罗下山看有无国饷到来。喽罗领
命下山,半日并无财物过往。未几,夕阳在树,暮影凄迷。独见几个公差,同着
一名犯人前来。喽罗虽知他不是个财星,但未尝无几件行李,亦聊且上前一搜。
公差知是遇了强徒,个个走回,独剩那犯人。谁不知就系曾英,奉旨充发木齐,
起解路经过此双谷口。见喽罗要搜他衣物,英大怒道:「鼠辈安敢无忌,你还不
识旧任督抚曾某么?」喽罗说:「我道是谁?原来就系毛大人所说欲枉杀月娟的
赃官了。我等投足绿林,大半皆由你这班污吏所逼!你不说犹可,你若说出,恨
不得食了你肉,寝了你皮,方见甘心!尚靳此贪囊,有污我等探取的贵手吗?」
说罢,即欲开刀。曾英下跪,自愿献上行囊乞全性命。

  一喽罗道:「杀却,何忧财物不到手么?」一刀向英颈项切去,身首两段。
须臾,循山中旧日杀人的常例将尸首焚却,取了他的发配行装,回山禀告大王。
大王知所杀是欲害王氏的督抚,大喜,奖赏喽罗一番。翌日,复下山等候抢劫。
有二人到来,一老一少,甚属衣马丽都。喽罗迎着喝道:「放下路钱,方许守往!」
那老人道:「你等是九焰山羽翼么?」喽罗说:「正是。」老人道:「既是九焰
山人等,自应拜我为老师了!喽罗说:」据你说来,想是同道。但看你须发如此
种种,高不满三尺,面无四两肉,只得一对眼睛光光。谅你果个力不足拿鸡,即
系强徒,亦不过因人成事,何足为师之有?况我等逢兵杀兵,朝廷尚且不敢追究,
天下那个不知?双谷口为贼中之王,你即要到来入党,亦不应出此大言,要唬倒
英雄。俾如有多大能干,请为自说。「

  那老人道:「不说你亦不知,倘若说来,不独可为你等尊师。我且是个上八
洞,总非一切野鬼狐神可敢望吾的肩背。俾如每日在此打劫,假使人不任你等索
取,你便如何?」喽罗道:「不服,即以白刃相加!」老人道:「倘若人家宝剑
更利,万人莫敌,这又如何?」喽罗道:「这便莫可如何,任他过往,不敢拦阻
了。」老人笑道:「遇了勇夫,便要罢手。可见天下英雄,非止你辈,安知非更
有足为你师者?」喽罗道:「据说亦是。在驾上有何方法操必胜之权?」老人道:
「小弟自壮岁以来,踪迹遍天下,凡遇财宝所在,任他是文人宦士,暴客武夫,
一出了我的眼,务必要令他双手献上,如输饷一般。自家并不用持一二寸铁,安
乐自然,已做了大半世。你试想想,较你等刀口取食,那个劳逸?」

  喽罗顿然大悟,笑道:「大惊小怪说来,真道驾上有什么出奇本领,原来是
一个光棍!但即有此上行本事,处处可以发财,又何必到来敝山僭市?」老人道:
「我今正来举荐你大王发财,快引我上山相见!」说罢,两人跟随喽罗上山。先
禀告大王,后传两人见礼,拜毕赐坐,云卿动问老少姓名。被说出,即骗夏光之
胡叟与胡彬其人。云卿问他到来何事?胡叟说道:「来月是安乐公张德龙菲寿,
各省官员大半皆他门下,料然无人不有礼物,进京与他封祝。仆已闻安徽府台崔
文丙系伊干儿,现在了百万金银,采买宝物,为称觞礼。大王目下,暂吩咐喽罗
勿下山打劫。」俾各人说道:「双谷口近属平宁。到了来月,东南一带要上京祝
拜者,自然放胆从此处进发,再不迂道远行,至多费时日马了。斯时大王多带人
马下山,劫个精光,岂不是此一注大财反胜日中劫掠数百次么?」

  云卿道:「此所谓将欲取之,必先弃之,果然高见!」即刻吩咐众人,暂勿
下山抢劫,习练步伐,以便异日所用。并命摆宴,与胡叟、胡彬二人下马。少刻
席上,传令李光等出堂陪客。夏光从众出堂,一见来客就系骗了自己银子数千还
要索性这个,遂拔刀相杀。胡叟二人,亦认得夏光,奈狭路相逢,自投罗网。遇
着冤家,势难遁地。只得一个拦着夏光,一个跪在大王面前,求他救命。云卿见
如此,只得喝住夏光,说道:「此座以我为政,诸人不论有大小事情须要禀明。
公是公非,有个处置。贤弟如此独行独断,合人不堪。还须住手,讲明才是。」
李光等亦以凡事须要在大王发落这等话相劝,夏光只得勉从,息了气。遂将胡叟
如此献美人局,如此索人命,一一说明。胡翁亦谓夏光的财原是用计强取崔荣宝
鸡,自家闻他赢得许多不义之财,故设局骗他。他又是色徒,昏迷不醒,偏要入
我圈套,并不是欺霸这个话禀复大王。

  云卿笑道:「货悖而入,亦悖而出。棍来棍去,事属平常。况画里爱宠受用
一场,夏光大有便宜处。不过所失的钱财,未为什么冤敌,何得白刃相加?我明
日办了一桌菜,与你旧日广平翁婿作和罢!」夏光说:「这个女子是妓妇,原不
是他亲生的。」云卿大笑道:「倘若是亲生的,恐未必与你一言之合,就要退了
他人,将大多钱财的女嫁你为婢妾了。你还要怨自己见识不及为是。」说罢,连
胡叟、胡彬与座中诸人不觉哄堂。夏光反面红起来,不敢置辨而退。那说云卿想
着将来劫贡,目下果然不许喽罗下山打劫。各官员所有要与德龙祝寿的,正在着
人打听双谷口近日平宁否,以便取路进程。当下忽闻得单身只履,所过毫末不失,
并未见有一个强徒。一时官员,个个存无忌惮,皆要顺着路途上京。况山东正系
咽喉之地,南方一带欲往北京,势难舍此他图。一旦闻得贼人匿迹,那个不乐意
前来?独徽州府台念着自家礼物值银几过十万,恐有变故不测。

  定了主意,挂牌着抚标手下军士,尽去押送礼物,以免途中疏漏云云。他有
这个扈从,终难下手,幸得胡叟先已说大王,命如龙下山打探明白,回山报知云
卿。云卿聚集众人商议道:「安徽府台,有如此军马护送礼物。即过山前,我等
亦只是望梅而已,何能取他回来止渴?」胡叟道:「大王说出一个渴字,我已有
计了。包管十万贡礼,唾手可得,不劳厮杀。」云卿道:「计将安出?」胡叟遂
附大王耳边说道如此如此,云卿道:「果然高见。」到了日期,安徽已尽起本部
军马。即远近有奉进寿礼的,亦个个附骥同行。将到九焰山前,胡叟、胡彬早已
在此等候,扮成卖茶的,一人担了一两大柜。柜面竖了一帘,写道:上好白揽解
渴香茶。此时正值大暑,山中一望蚕丛,并无饮马长窟。白日当天,安徽军马行
到此处,汗流遍体,且觉气喘如雷。

  只得驻足不前,欲觅涧泉以解渴闷。忽见有人在此卖茶,军士个个上前欲买
来饮。这位府台的中军武状元方如虎,是最有勇有谋的,遂拦阻众军士道:「荒
郊野外,正旧日响马出入之所。我等身受大人重托,独无惧茶中有蒙药么?」遂
决意不任军士买饮,只可静歇一息。以便舌泉自涌,过路便是,如违者重责。军
士只得苦忍,甚觉难堪。忽见有继进的二人,说道:「有茶卖么?我不怕药。」
遂各解囊,取了一文,分去买饮。胡叟、胡彬亦于每柜各取一大碗,分送二人立
饮。二人一吸辄尽,复索,茶主不肯。两人各伸手向柜中自取了一碗,说道:
「如此浓茶,宁不可再让一杯么!」说罢,又吸过半。胡叟、胡彬皆说道:「一
文钱,买不得两杯。」遂一手抢还,作势叮咚一声,泼还那茶落柜去了。

  二人徐徐乃去,军士一时被那二人引得流涎不过。个个说道:「路上买茶,
何处没有?难独人家饮得,我等饮不得?如此渴闷不堪,宁受责了。」遂争去买
饮。中军见别人犹饮,不去遏阻军士,连他也要解渴一番。顷刻,两桶皆尽。胡
叟、胡彬担起茶桶,回山说道:「军马见已中计。可带喽罗下山,代德龙受礼。」
云卿大喜,前去劫贡,如虎远见来的是贼,意欲交锋。奈蒙药一时发作,并诸军
马皆如酒醉一般,手中无力。勉强撑持,被云卿等杀得尸横遍野。幸如虎生平甚
属有武艺,犹得奔回,保存性命。遗下贡物,云卿只管教喽罗取了回山,不复追
杀。上到聚英堂,李光等始问胡叟、胡彬如何方法,能用药蒙他军士?两人说出,
始知初时前来买茶饮这二人,皆系山中喽罗。预吩咐他先饮,引安徽军士的。又
初时桶中未尝有药,待引饮的喽罗饮了一碗,他再争第二碗。

  胡叟、胡彬抢回,于放还碗中的茶放下桶时,乘势乃下药。然后令安徽军士
见人且已饮去无妨,遂个个放心要饮。不知第一碗、第二碗无药的,第三碗已有
药了,如何不中计?说出,云卿又赞他道:「胡叟所为,真可为大盗。不操矛盾
者也。」竟封他九焰山军师。山中得了德龙祝寿的礼物,正是:仿如臣降当年事,
独惜双锵废用时。未知如虎回去何如,下回分解。
TOP Posted: 02-01 14:07 #35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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