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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晚同他上床,尽心传授心决。起初,抱他上肚子时,吓得几乎哭起来,亏那司富循循善诱,【真亏他。】先拉他的手来摸阴户,又替他捏弄阳物。弄了一会儿,竟硬了起来。哄着抱上肚子,教他弄了进去。又扶着他两胯,叫他抽动。初次还不知道甚么,做过了两三次也就领了些。天下事都要学而知之,惟独此事皆是生而知之,再没有个学而不能的。这宦萼虽愚蠢,倒生得一根成文的好大阳具,又还坚久。
    形骸固是同顽石,腰下垂悬有异僧。
    司富也是久渴了的,每夜定然教两三次。虽是假公济私,也亏他尽心训导。不几日,宦萼竟豁然贯通,不但会而己矣,而且在其行,也演习熟了。【好师傅,不但口传心授,且推身置腹的教训,焉得不通?】司富回复了主母,宦实才放心替他娶了媳妇来家。
    他自从娶过亲之后,馆中十日半月偶尔一到,到了坐下,不过彼此相混自去。又过了年余,宦实升了北京工部尚书。将先生辞了,带他夫妻同往京中。住了几年,宦实见儿子年将三十,想已老成,【想已二字妙,谁家父母不心中看着儿子想已老成,孰不知他人见之甚不老成也。】又见他比当日伶俐了些,况因家资渐渐重了,故此打发儿子媳妇回家照看。
    那宦萼不久到家,他因跟着父亲在都,宦场中混了几年,大非昔比。竟是心地如剑如枪,行径似鬼似蜮。学问虽不曾长进分毫,只他眼眶越发大了,体统越发尊了,势利越发重了,身躯越发胖了。【活画出一个贵公子来。】虽学了些文文绉绉半通不通的话语,却面目生得甚是可笑。有一调《西江月》为证:团团一个肥脸,卷卷几撮黄须,眉粗鼻大体如猪。双眼微微近观,腹内空空无物,言谈字字粗疏。不知何物是诗书,使势横行到处。
    他这妻子侯氏,自幼娇养,恶性成习,就有河东狮之风,具鸠盘荼之貌。宦萼这人连天也不怕,父母也不畏的,但是见了他,不由得心中就畏惧几分。他也常自己想,他一个瘦弱妇人,我这样一条壮汉,打也打得过他,骂也骂得过他,怕的是甚么?想到了此处,胆子就壮了起来,走进房去试试。不想一见了面,侯氏把眼一看,他浑身便打一个寒噤,心里劈劈的跳起来,不知不觉四肢都软了。【上床后禁不得再看一眼,便不妙了。】问一句话,那嗓子不知甚么堵住,连应都应不出来了。若再三追问来说甚么,脸脖子挣红了,才答应得出两个字:“我不不。”试了几次俱是如此,知道这个硬汉做不成,躲避着些为妙。喜得腰中有一副争气的好本钱,夜里还可以博他一个欢心。日间轻易不敢入内,只顾外厢起坐。他终日在家无事,饮酒食肉之暇,【这也是此辈的两件正事。】或欺凌里巷,或唬吓善良,或嬉戏梨园,或邀游妓馆。【真是贵公子的要务。】至于亲戚朋友,长亲父执,一概不相往来。只有一个篾片,姓邬名合,祖代以帮闲为事,传到了他,越觉精妙。那谄笑胁肩,撮臀捧屁的身段,【谄笑胁肩撮臀则知之,但屁不知如何捧法,大约非此帮闲世家,他人不能也。】是他衣钵,自不必说。更有一种能识人意的聪明,凑趣奉承的话语,人却难及。也有一个《西江月》赞他的:撮屁捧臀篾片,伸头缩颈如龟。假装一脸笑容堆,舔痔吮痈惯会。在座惟闻赞好,出门时刻相随。呼来喝去疾如飞,若论帮闲无对。
    因他有这些妙处,那宦萼十分喜他,一刻也离他不得。宦萼虽是个目无亲友、一毛不拔的主儿,与他倒相合得来,却常常得他的资助,饱他的酒食。有一首《丑奴儿令》说他二人道:胁肩谄笑世皆然,邬合何尤。更有当羞,今日衣冠尽效尤。骄顽公子痴愚性,衣食无忧,酒色为谋,说道诗书胜似仇。
    宦萼家中有一座花园,他父亲曾请了个文人起个园名。那人劝绿竹猗猗,有斐君子”的意思,题曰斐园。果然山石玲珑,树木掩映,楼阁参差,池沼婉曲,十分富丽。一日,初夏天气,百花尽谢,莲叶初舒。他斐园中有一叫啖蚊轩,面向莲池,四围有数十棵榴树,前后翠竹参天,桐阴匝地,四面皆窗,一望无际,真好一个凉爽的去处。你道何谓啖蚊轩?【啖蚊者,何物也耶?骂痴顽公子大毒。】因取古时齐景公的一个故事。说当年齐景公大暑独卧,听得帐外蚊声喧然,景公道:“白鸟营营,是以饥耳。”开帐放入,任意恣啖。此轩是他避暑之所,取其豪迈之意。故命此美名。
    一日,那宦萼坐在上面一张大凉床上,垂头丧气,满脸愧惧之色。你道他为何这个样子?原来候氏有两个贴身丫环,是他在北京时买了带来的,一名娇花,一名嫩蕊。嫩蕊还校娇花有十五六岁了,生得甚是妖娆。惟独那一双眼睛更是动人,竟是一泓秋水,但他斜溜一眼,由不得身上就一麻。他又是北京生长,说话娇声嫩气,身段柔浪风骚。有四句赞他道:梨影拖肩柳折腰,绿罗裙子系红绡。
    虽然不比婵娟贵,亦有婀娜一种娇。
    宦萼久已垂涎,想采他的那一点花心。只因畏惧候氏,不敢放肆。间或背了侯氏的眼,或望他笑笑,或撂句把邪话勾引,他也不答,只把眼睛斜瞟一下,宦萼浑身就酥一下。【侯氏看了眼便打个寒噤,娇花瞟一眼便浑身一酥,前后一对,然与其寒噤也宁酥。】也不知酥过几千百遍了。这丫头更有一桩妖样,宦萼或向他做丑脸调笑时,他便正颜历色,竟像不可犯的样子。及至宦萼不敢惹他,他又做出那娇态,扭头捏项,抿嘴咬唇,或斜溜一眼,或微微一笑,【此所谓撩汉的班头也。】把个宦萼引得魂都不在身上,急得不死不活。
    这日起来,娇花服侍候氏梳洗了一早晨方完,急急的往外走,宦萼也要往外边去,一眼瞥见他忙忙向后园里走,宦萼悄悄跟到北窗下,往来一张,原来那丫头一时尿急,到园中蹶着个白屁股正在那里:冲破绿苔痕,遍地珍珠溅。
    看得好不动火。不想候氏正走了出来,一眼早已看见。正值傍边放着个棒槌,拿在手中,轻轻走到宦萼身后,夹肩一连两下,那宦萼:窗隙始张嫩股,棒糙已及肩头。
    幸喜候氏力弱,不曾打折了肩骨,疼得眦牙咧嘴,慌忙躲避。侯氏骂道:“没廉耻的,那丫头溺尿,你偷看甚么?”宦萼一手揉着肩头,挣红了脸道:“我,我何尝看丫头来,我来看看院子里可有甚么花,采些来送你戴戴,如何冤赖我?”【该打。丫头胯下之花固可爱,可是奶奶头上戴得的?】侯氏把两只红眼一瞪,道:“你明明在此偷看,还敢强嘴。你怀的是甚么心肠?”举起棒槌又要打下,吓得他一溜烟跑了出去,被门槛绊得往前一交,几乎跌倒,又吃了一个惊。跑到啖蚊轩,坐了一会,又气又疼。看见两边僮仆林立,又差又恼,甚觉无聊,因命取酒来吃。左右答应了一声,不一时,海味山珍,佳肴异果,罗列满案。家人将一个莲蓬头的紫金钟,筛了一杯驴精粉调的补肾酒奉上。【是呆公子享用之物。宦萼改过之后,不复再见用此。】他独饮了几杯,【此可谓压惊酒。】愈觉闷将起来。叫过一个家人宦英,吩咐道:“你到老邬家去,说他为何几日不来找老爷,【近日知此自呼者甚多。】今有要紧话对他说,叫他就来。”宦英领命就跑,又叫他回来,说道:“你说我老爷在园中吃着酒等他,快来才妙。”宦英道:“小的只说老爷吩咐,他若来迟了,下次不许他上门。他若听得这钩语,自然如飞就到。”宦萼喜道:“你好想头,停当用得。”宦英见主人赞他,一团高兴而去。
    须臾,宦英来禀道:“邬相公来了。”宦萼道:“叫他进来。”原来那邬合已在隔扇外站着,听得他叫来二字,就忙忙曲着腰跨进门槛,便一揖到地,道:“门下晚生连日未得趋侍,有罪有罪。”宦萼也不起身,只把手略举了一举,【是个大老样子。】叫看坐。从人早将一张杌子在桌横头放下,邬合谦逊一番,方敢就坐。宦萼命斟酒,左右斟上送来,邬合忙立起身接在手中,满面假堆一个笑容,说道:“连日不曾侍奉大老爷,罪已擢髪难数,怎敢反蒙赐酒?”宦萼道:“便酒不必过谦,你且干过。”邬合深深一恭谢了,然后一饮而尽,方才坐下。宦萼道:“你连日不来,使我闷极。你在家做些甚么事?”邬合嘻嘻的笑道:“以晚生不曾服事,致大爷抱闷,门下该万死。”又深深一恭,道:“因舍下有些俗冗,幸求宽耍”宦萼道:“你家有甚么事?”邬合道:“因小人终日在家侍奉,那一日傍晚回去,贱内在家,不知何故被人拐去了。因在兵马司投状,求他缉捕,故此忙了数日,未曾得觐尊颜。”宦萼道:“你这样一个趣人,怎么娶这不才的妻子?你也不防范他,被他逃走了。”邬合道:“小人妻子平素极贞静的,终日关门独坐,从来足不履户,毫无苟且,街邻都称赞他贤淑,焉肯背夫逃走?这是坏人引诱了他去,与小人妻子毫不相干。他虽走了出去,必定还是守节不二的。所以小人急急寻他,不忍舍这样良妇。”宦萼道:“既然如此,你何不来禀我?我老爷差人去传谕兵马司替你拿捕,他难道不敢遵奉么?”邬合道:“若大老爷传谕他,他奉命不暇,焉敢不遵?但只是晚生妻子未事,不敢干渎天听。”宦萼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又问道:“你妻子姓甚么?”邬合道:“山妻姓赢。”宦萼讶道:“这怪不得他。一个妇人家姓淫,自然就会跟人走了。怎么他起这么个姓?”【奇谈,姓那是起的?非呆公子不能出口。】邬合道:“这个姓从古来就有,秦始皇就胜赢。”宦萼笑道:“我前日听鼓儿词,秦始皇的妈就会偷汉,这是他家祖代传流下来的了。”又道:“你只管放心,我差人拿帖子对知县处去说,叫他上紧去拿,必定就得。你补个失呈送去,这不强似兵马司么?”邬合忙起身拜谢,道:“这更妙了。叩大老爷天恩。”宦萼便吩咐长班拿帖子到县中去说。邬合立起身来,说:“小人同去递了失呈,就来报服事。”宦萼道:“不消你去。”又吩咐长班道:“你到县门口雇人替他写了,同帖子传进去。”长班应诺,向邬合问了姓氏居址,邬合详细说明,又向他谢了。长班要了帖子而去,邬合方坐下。
    宦萼笑着说道:“你妻子既有人诱他逃走,必定有些姿色,往常怎么就不与我见一见?况且我待你又不薄,就叫他同我相与相与,我老爷也未必就玷辱了他。”【此等语,非此类人不能道。】邬合道:“小人蒙恩若此,巴不得献妻出子。惟惭裙布荆钗,上污了大老爷龙睛凤目。且恐寒贫粗陋之躯,有玷富贵金玉之体耳。今后倘蒙若获得,大老爷若不见弃,留为外宅,小人叨光多矣。【篾片固不足齿,然而骂之太刻。】若他贞烈不从,小人定然劝他依顺,以尽野人献芹之意。”宦萼被他奉承得满胸快活,摩着大屎肚皮,大笑了一回。因问道:“你家离我府中甚远,今日怎么来得这等快?”邬合道:“晚生昨夜梦见祖父说道:‘宦大老爷天恩如此,你虽有事,明日可去请安,若是宦大老爷一恼,连我们在阴司都有罪犯。’晚生今日清早就来的,因途中遇见兵马司差人,同他到茶馆中说了一会话,问他贱内可有些影响,然后急急赶来。路上遇着英大叔,听得说大老爷呼唤,小人恨不得连手放在地下,如狗一般撂着蹶子跑来。”宦萼笑道:“你家好在行的祖宗,才生下你这样知趣的人来,可爱,可爱。”邬合忙躬腰恭道:“不敢当,大老爷过奖。”宦萼道:“我终日独坐,除你之外,再没第二个人可对,故此少你不得。”邬合道:“晚学生蒙大老爷天高地厚,自恨无可奉承。但学生听得人说,当日有个甚么孟尝君,门下有三千客。他不过是个公第,尚还如此,何况今日大老爷一位贵公子,要三万客也有,何不待邬合去寻些人来趋侍左右,如何?”宦萼道:“你虽说得是,但你那里知道我的心事?你看我何等门第,可是轻与人下交得的?除非与我势利相当的儿孙,有钱八座的弟子,才可交往。【可谓善于择交,何今日此等心胸之多也?】你想合城中那里还有像我的第二家?只因你知心识趣,故与你杯酒往来。不然,我这潭府中可是你此辈人到得的?我若泛然混与人相交起来,岂不辱朝廷而羞当士乎?”邬合道:“大老爷这段想头,非天聪天明不能及此,岂晚学生下愚可到。”因打一恭道:“承教。”又道:“古人说,聪明不过帝王,伶俐不过大公子。果然不谬。但晚学生想来,大老爷这样抱闷,晚学生恨不欲捐躯,但恐怕死而无补耳。以小人一人之便嬖,既不足使令于前,【有人看至此,谓篾片虽然无耻,未必至于此极。然而既无耻矣,虽形容太甚,亦不为过。】而外边这些王孙公子,或八座而不富,或金多而位不显,实在也不屑同他相与,万不得已而思其次,或大老爷族党中的叔叔兄弟,拣几个知窍些的,从新交友起来,【千古奇谈。】朝夕盘桓。他同于祖宗一脉,或还不致于有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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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宦萼听了,勃然变色,大怒道:“不通。可恶,放狗屁而胡说者也,可恼可恼。”邬合不知是为甚么,吓得战战兢兢,忙出位跪在地下,自己打了几个嘴巴,哀告道:“小人失言,不识忌讳,死罪非轻,小人情愿领死,万不可气了大老爷玉体。”连连叩头不止。宦萼见他如此,便道:“你起来坐了,我不罪你。”那邬合那里敢起来,叫了数次,方站起侍立,神色犹自未定。宦萼叫他坐下,说道:“你罪坐不知,尚犹可耍但你草茅下士,那里知道我阅阀朱门内中的一团大道理?【可宁目看他说这一团大道理。】你就说这些穷族间可是招惹得的?就有几个匪长辈百般会奉承我,【长辈而下匪长辈,奇称。然而长辈若奉称晚辈,加一匪字,亦所当然者。】我不过不好意思同他鬼混,我岂屑睬他?至于说起祖宗二字,我正在此恨他加醋。一者他当日不能挣一个大大的官做,今日叫我一个八座公子,逢年遇忌替他叩头,已是气得发昏,【这想头奇甚。】这还情有可耍还有一件,你当日代代单传,只生我家父老先生一个,【这也是奇称。】今受诰赠敕命,就够你荣耀得很了。又无缘故生出许多没有紧的儿女来,【这一想更奇。】若都做八座的官,都像我家的富,不丢我脸面,不来沾染我,不辱没我,也还罢了。却又有穷的穷,贱的践,不是来呵我写字与老爹去照看他们,就是来拢我要吃我的东西,就把我的胕呵肿了,我只是不快活。我如今疏远他们,还怕人知道,说此人是宦太老爷房分中的兄弟,或是宦大老爷隔从的叔叔,使我羞脸难当。我不理他们,他还无耻常来缠扰,我避之犹恐不及,若再与他往来起来,我在这世上一刻也存站不祝你知道的,我那姑父刘太初,一个大穷秀才,教书糊口的人。他见了我,不自己害羞,还要做那姑爹的身份,我气得要死,总不理他,他倒还知,总还到我家来缠扰。你想我一个万人之上,三人之下的一个人,怎肯下气在这些穷骨肉跟前,岂不惧哉识者所笑,你道我说得是么?”【原来是这一团大道理,真高出于古圣先贤之上,使人耳目一新,不愧为贵公子。】邬合此时魂才返舍。见他说得如此稀奇,又不敢笑,忙道:“大老爷金语,谁敢道半个不字,但小人井底之蛙也,焉能识此深奥之理?无知冒犯,幸蒙宽恕,粉身碎骨,难报厚恩。但适才大老爷说,万人之上,三人之下,所谓谦谦君子,只是未免太谦,据晚学生看起来,今日大老爷可谓万人之上,无人之下的了。”宦萼道:“你所说固是,但只是如今上有皇帝,有魏上公,有老爹先生,我岂非三人之下乎?”邬合听了,咂着嘴道:“是呀是呀,小人愚卤,见不及此。”又出了一会神,笑起来道:“晚生蒙恩,无可为报,今想了一策,为大老爷高升一级,竟做二人之下,如何?”宦萼喜道:“你必有妙论,快快说来。”邬合道:“大老爷所说,只让皇帝、魏上公、并太老爷三个。晚学生细想,皇帝、魏上公是再大不去的了,只有令尊这一位,虽不能居之在上,还可以与之争衡,只是晚学生觉得言重碍口,不好说得。”宦萼道:“你不要拿班做势,若果然真有妙计,我自重重赏你。”邬合道:“如今令尊是魏上公的令郎,大老爷何不备一分厚礼,也去拜在魏公的门下,认他做个老子,那时与令尊雁行比肩,序起兄弟来,不认父子,无所统属,岂非只在二人之下乎?”宦萼欢喜得倒在凉榻上,大笑道:“哈哈哈,哎呀,妙呀,好奇想,好算计!”起来向着他道:“虽《封神记》上的姜子牙,《三国志》中的诸葛亮,《锋剑春秋》的孙伯龄,也没有你这样的妙计学问,我同你相识多时,竟不知你有这样大才学,可敬可爱。”邬合笑道:“小人当日原极愚蠢,蒙大老爷培植得福至心灵,连学问计策都有了,此皆大老爷之赐也。”
    二人说得投机,从新添上精肴异食,美酒佳酿,吃了一会。宦萼道:“吃酒顽耍,定要三四个人才有趣。你的学问高,见识广,还想个妙策,访一两个绝顶富贵的朋友方妙。”邬合一面吃着菜,呷着酒,一面说道:“适间得罪大老爷,虽蒙宽恕,至此犹秫惧不安,如何还敢多嘴?”宦萼道:“我不过是一时雷霆之怒,过后即休。你看我此时还有一毫恼你的气儿么?你不过不肯上心,故以此推托。”邬合假做吃惊,把脖子缩了两缩,道:“大老爷如此说,小人就当不起了,况大老爷之事即晚生之事,且纠合得几位大老官来,小人也多几碗酒喝,于此贱腹,岂无小补之云哉,敢不上心?今晚生虽大啖大嚼,而此事未尝一刻去怀也。晚生倒想起一家来,不知可敢说么?”宦萼道:“你且说了看。”
    邬合一手执杯,一手持箸,嘴合在酒杯上,眼盯在菜碗内,不住乱吃,那里还顾得答应。宦萼道:“你把杯箸权且放下,我同你商议正经话。你若有富贵好人荐了我,【嗟乎,此语令人伤心,富贵便是好人,贫穷自然都是不好者矣。】我们结了酒肉社,那时日日有得你吃,何必此时这等着急。”邬合见说,没奈何,只得将杯箸放下,抽中掏出块帕儿来擦了擦嘴,说道:“城中有一个富翁,叫做童百万,大老爷可曾闻名么?”宦萼道:“我也知道此人,却不曾会过,不知果是如何?”邬合道:“那童百万名自大,【今日何此名之多也。】晚生也认得他,他家里面真豪富,金银满库,米豆千仓,圆的是珠,光的是宝。犀牛头上角,大象口中牙。十数座当铺,千百间佃房,南乡的田,江北的洲,山中的大木,江里的鱼套,都是有的。虽比不得老爷府上奢华,在南京也还颇充得第二。晚生愚意,像这样人家,将就同他相与也罢了。”
    宦萼摇着头道:“他钱倒也罢了,只是没有官势,如好同他往来?”邬合道:“他近日大非昔比,也为人欺他没势,他去年拿了好些银子,纳了一个甚么团于蓝的头一名监生,他自己说大得很呢,【自己说,妙,人无有不自己说大者,不知他人见之,其小无比。】不过四五十年就要选州左堂,【还是欺人的大话,大约四五十年尚未必还行着。】比本县大爷还大一级。【这是真。】这州左堂不知是件甚么东西,大约大得很了。他还嫌它小,要到黄河里去效用。据晚生揣度,他这一到河里,大约鳖都司的前程,他自然有的。昨日回来,竟抬了一顶比四人轿还大的二人轿,四名轿夫轮班抬着走。那轿衣都是北京屯绢做的,五岳朝天时样的大银顶,耀眼争光。跟着一阵家人,穿得好不体面,都是马尾织的瓦楞帽儿,一色油青布直裰,净鞋净袜,夹着一个描金护书,说是外国狮子皮做的,里面放着许多洒金朱砂笺拜帖。又有一把大银顶雨伞,说是高丽纸裱的,苏合油搓的,偶然撑将起来,真是遮得天没日头呢。还有一张交床,上面放着一个像小孩垫底尿褥子,灰灰的颜色面,就不曾细看是甚么做的。大约也自然是件宝贝了。晚间打着一对大坛灯,一边写着候选州的左堂,一边是通红的童衙二个大字,好不官样。一个长班在前喝道,竟同那些街道巡厅访官捕衙众位当道老爷们来往。街上人看见,都咬指侧目,遇见他是犹恐避之不及,【惧其势耶?畏其臭耶?】谁敢不叫他一声老爷,【借邬合口中,极力贬江南暴发户之援例辈耳。看者勿责作书嚼舌。】闹热得紧。晚生曾听得人说,他七八代前的祖宗,在古时也曾做过八座的。【这才真是遥遥华胄。】据晚学生看来。除了大老爷,也就要数他呢?”宦萼道:“你说得如此动火,姑算一个。怎么再得一个才妙,你再想一想。”
    正说着,长班来回话,说帖子同呈子都送到县里了,县大爷说知道了,自然领命。邬合又向宦萼道谢,望长班说了动劳,【好!必有之事,必至之理。】坐下,忙忙喝了几杯酒,吃了几箸菜,又想了一会。道:“又有一家,是前科发甲的贾老先生讳文物的。他令先尊贾翰林名播一城,他令先岳富户部官闻四处。他家中房子住著有几十进,门面漆得雪亮,彩画得光烂陆离。正中悬着个伽楠香的匾,斗大“进士第”三个石青地的金字。外面竖着四根沉香旗杆,刷得通红,下边白玉石雕花鼓子。这个体面豪富,在城中也就要算第三家了。至于他肚子里,晚生粗人,虽不能窥其际,但听他说一句话,就文绉绉得可爱,真是出口成章。间或腆着肚子摇摆起来,果然是那名公的体态,比那俗人大不相同。若除了他,再追寻也没有了。”
    宦萼皱着眉,道:“罢,倒也罢了,只是听得他的举人进士来得有些不明白,恐人讥消我这样一个大公子眼中不识人。”邬合道:“大老爷又来,【这半截话妙甚,本要驳他说得不是,却不敢出口,连忙缩住接下句。】他虽有些不明白,如今公然说是科甲,谁敢说他是假的?他又拜在魏上公门下做了亲孙子,谁不尊敬他,【亲孙子强于假进士多矣。】敢道半个不字?况他连诗都会作的,若同他相与了,哏,人还要夸大老爷有眼力呢。”宦萼道:“何以见得?”邬合拿个指头在桌子上画着圈。道:“人都赞大老爷是富贵才子,所以才相与这样富贵文人,有此美名,谁不钦仰?岂不妙哉!”宦萼道:“我倒不管他才与不才,既有财势,你明日就去对他两人说,我大老爷从不屑下交的,因慕他的豪富,要同他做个朋友,看他们意思何如。说明白了,就来覆我,我明日下午等你的回话。”邬合道:“他二人听见是大老爷要相与,自然钦此钦遵,敢不从命?晚生明日去说明白了,定来回覆。”说了,又连吃了十数杯,酒已大醺,日将云暮,起身作了八九个揖,作别而去,真是:朱门谄胁人无数,茅户亲朋半个无。
    将此后文权且按住,再说钱贵自从遇了钟生,立誓洁身以待,正想寻个由头,做个下马威。恰巧竹思宽要想嫖他,被他一场撒泼,骂了几日。郝氏也觉得没趣,过了些时,见他气性瘫了些,又劝他接客,他决意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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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些时,北京来了一位贵公子,拿了五十两银子来,要嫖两夜。鸨儿爱钞的心肠又动,先好劝他依从,钱贵誓死不依。后便加之凌迫,钱贵几几乎丧了性命。郝氏虽爱钱心盛,到底是他亲生之女,恐当真弄出把戏来怎处,只得再三婉求,辞那贵公子去了。你道这个公子何方人氏,姓甚名谁?听我慢慢敷演出,便知详细。
    当日嘉靖皇帝时,偶然想起昔年随太祖平定天下的这些功臣,后因永乐篡夺了建文,有不肯依附者,尽皆削夺世袭。嘉靖不忍负他们的功迹,皆继绝世,命查他们嫡派子孙,承袭封爵。刘诚意、徐中山、常开平等子孙都袭了公侯伯之爵。又想起少师荣国公姚广孝,永乐篡夺之力,全是他功为第一。他虽是个和尚,必定兄弟叔侄还有宗支,奉旨到无锡县查访。那时有个姓姚的,名字叫做姚华胄,家俬富贵,人也不是个一丝无能的。不论九流三教,诸子百家,他虽未必件件精通,却也无一不晓。且那一张利嘴,谈兵说剑,论古敲今,口若悬河,容易人也说他不过。正在英年,生得好个齐整相貌。姚华胄此时闻了这个旨意,到县中具诉,说他是姚广孝嫡派子孙,应当承袭。知县驳道:“荣国公应当袭爵,僧纲司何由有孙?”姚华胄初意说是荣国公的亲孙,万无不准,就不曾想到他一个和尚如何有儿子传代。见知县这一驳,着了急,暗馈了知县一分厚礼,改报系姚广孝胞弟姚广忠子孙。自来相传,只闻得姚广孝有一位贤姐,并不曾说他有兄弟。
    你道这姚华胄到底是谁的子孙?这姚广孝本医家之子,他父亲精于歧黄,生性佞佛,只生一子一女。他那女儿真是个女中丈夫,识字知文,深明大义,夫死守节,教子成人。他虽是个女流,强似那铁铮铮的汉子。自从姚广孝助燕王篡逆,他知道了,恨入骨髓。后来姚广孝封了国公,衣锦荣归。那时他父母已殁,来见贤姐姐,他贤姐姐关门不纳。隔篱道:“我家从无此贵人。”姚广孝识其意,变僧服而往,姐犹不与见。家人劝之再三,其姐不得已开门,自立于中堂,姚广孝入,拜谒甚谨。姐怒道:“世上做和尚不到底的可是好人?”便抽身而入。姚广孝愧赧而出。【姚广孝固乃姐之罪人,然尚有人心,若今之人少得微名,即伯叔亦渺视之矣,何况于姐也?这样妇人与狄梁公姊为再见耳,千古何可多得。】且说姚广孝因何幼时出了家?他自幼聪明狡狯,那时神相袁珙见了,向他父亲道:“此儿目生三角,形如病虎,其刘秉息之流亚欤?若令习儒,恐其不寿。若使之为增,将来贵为帝师。”他父亲遂送他去一个素常相与的和尚法号圆通的庵中出了家。他并不是自己愿去苦修,是没奈何做了和尚的。他那师父圆通,也是那时有名的才僧。他爱姚广孝聪明清秀,日间尽心教他经典并诗词之类,夜间便同他成了夫妇。这是和尚传家,留得衣钵,原不足为异的事。他到大来,虽有过人之才,却有兼人之恶。且素行不端,无耻特甚。他私偷着一个姑子,生下一儿,他不好认得。他有个族弟叫做姚广忠,瞒着姚广孝与这姑子也有相知之雅,姚广忠无子,姚广孝就把这孩子与了他做儿子。就算了姚广忠之后。姚华胄就是此儿的子孙,论起来,却实在是姚广孝的嫡嗣。
    姚广孝当年久而久之,丑名渐张,乡站不住了,遂到南京投拜太祖信爱的一个和尚,叫做宗泐。宗泐却不知他的坏处,见他相貌才学都好,甚是爱他,替他起个法名道衍,法号斯道。那时有一个王行,看透地的心术,说道:“斯道非若他人事佛奉师碌碌久做沙门者也。”宗泐将姚广孝荐与太祖,后来每个亲王赐一员僧纲司,就把姚广孝分与了燕王。太祖上宾之后,太孙建文继统。他一来见朝廷年幼,二来想做佐命功臣,力劝燕王谋反。篡夺了建文的天下,改元永乐,算他功居第一,遂封了他少师荣国公。永乐赐了他几个宫女,他此时要假装活佛一般,不肯拜赐。况且又有小沙弥做了内眷,何须要此。永乐越重他的德行。后来人都说姚少师是位真僧,不贪女色,那里知他因位尊了,要博虚名,就不知他少年的丑行。他位至国公,历蒙恩赐,不下数万,都给了姚广忠,以贻他所生之儿。传流了将二百年,到了姚华胄,尚然巨富。
    姚华胄起先报是姚广孝嫡孙,见知县一驳,故此又报是姚广孝胞弟姚广忠之后,只把胞字换了个族字。那县官得了他一分重礼,竟据他的话呈报上去。上司难辨真伪,轻易不敢启奏,又仰县细细清查。古人说:“本钱十万,可以通神。”县官受了他的重贿,如何销缴?况且又没处查证,竟具了印结,说查系姚少师胞弟嫡派子孙是实。上司据文题请了姚华胄,又关通了严嵩父子,虽假亦真,奉旨召他进京陛见。他到面圣之时,应答如流。嘉靖大喜,以为非姚少师族裔,焉能有此文武全才的英物,遂准袭封了侯爵。那时天下太平,他谈天说地,布阵排兵,每每有英雄无用武之地为恨。这些朝中臣也有信以为实的,着实敬他,都夸是武侯再世,留侯复生,为朝廷欣庆得人。也有恼他大言不惭的,却不好同他辩驳。他历过了隆庆、万历、泰昌三朝,也享用了五十余年。他生了二子,长子姚予民,是个蠢然一物,食粟而已。次子姚泽民。他妻子褚氏生姚泽民的那一夜,姚华胄梦见一个和尚直到内室来,心中大怒,道:“何物奸僧,辄敢到我内中?”那和尚揪然道:“我是你始祖姚广孝,生前杀孽太重,冥冥之中受罪二百余年了。你今又无故受朝廷重爵,明朝气数将尽,天帝敕旨,命我来与你为子,以完前孽,结此一段公案。”说完,往褚氏胯下一钻,就不见了。姚华胄惊醒,正值褚氏腹痛,须臾生下一儿。姚华胄虽知他是祖宗转世,却不解他完前孽的话,遂起个乳名,叫做祖官。说他大了就学祖爷平定天下,泽及生民,故此命名为姚泽民。
    褚氏生他的那一夜,正蒙朦胧睡着,也见一个精赤条条的和尚爬上床来,褚氏又惊又喜,【喜耳,何惊之有。】正要问他那里来的,不想那和尚将光头向他阴门里就钻。褚氏惊道:“哎呀,这和尚好呆,这个大头如何钻得进去?”正要用手来推时,不想一下已全身钻入。【是极。是小头犹可,大头如何用得?孰不知竟钻了进去,梦中之喜可知,一笑。】只觉阴门一胀,小腹微有些痛,惊醒来已要分娩。这和尚进去既易,出来更是顺溜。褚氏毫不费烦难,就生下一个儿子,好生欢喜。褚氏将所梦对姚华胄说了,姚华胄也将梦告诉他,夫妻深以为异。
    姚华胄平生酷信佛法,家中盖了一所佛堂,请了他素常相与的一个和尚,法号万缘,是报国寺的住持,才三十来岁,来家中供养。这万缘诸般经典皆能,又生得面白顶圆,身长躯大,好一个相貌。有几句赞他道:青旋旋一具光头,【夫头也而以具称,奇甚。】白晃晃一枚大脸。两只眼半睁半闭,假装出慈悲面孔;一张嘴一合一开,真讲得天花乱坠。素珠百八,时挂胸前;佛法三千,全抛脑后。口中阿弥陀佛,何尝住声;心内窈窕佳人,未曾断想。姚华育当他是现在菩萨,谁知他是个色中俄鬼。
    他且又善说,华胄敬他如活佛一般,阖家都尊称他为大师傅。姚华胄就把祖官寄名与他做了徒弟。这祖官生得胖壮标致,夫妇心爱异常,买了个奶娘带乳,又拨了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素馨,相帮抱持。
    祖官到了七八岁,生得娇皮嫩肉,肥头大脸,心虽聪明,性情狡狯。【前说姚广孝也是此四字,先后一应。】他虽这样大,还是乳母每夜带他同卧。那乳母同丈夫在被窝中再没有不做些正经生活的。他夜间偶然醒来,见他二人乱动,还不知道是做甚么事。到了暑天,二人精光的高兴,他才见是奶公的这件东西钻入他乳母胯下那洞中去,二人就动起来,方悟向来之故,他那小膫子也竟知硬帮帮的乱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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